暗淡的歌剧院内,压抑着来自某种不知名的事物带来的气氛,这种氛围似乎是在闹钟响起之前醒来的万籁俱静。
是一种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困惑,拥有了一段完全不在计划之内的时间。
就像现在的米歇尔,明明刚才还在濒临死亡的绝地,现在却坐在静谧的歌剧院里,这种不真实的感觉让他难以接受。
最让他难以接受的不是环境的变化,而是这里居然是潜艇的内部!
一座大到可以装下电梯和歌剧院的双壳潜艇!
谁家诺亚方舟沉海底了!
金色的灯光穿过浮沉的熏香气,形成淡淡的光柱,优雅而不失奢华打在舞台上。
穿着白西服戴着黑骷髅面具的大提琴手在舞台的一侧黑暗处,拉着一首漫长的《无垠的梦乡》。
而陈终楠上潜艇后明明温度更低了,却换上了男士礼服和白手套,头发也如锡克贵族般盘绕起来,皮肤在灯光下显出淡金的颜色。
但唯一不变的是墨镜和手杖,米歇尔搞不懂为什么在潜艇里要戴墨镜,多半是为了装逼?算了,猜不透。
他现在还有满心的疑惑等着解答呢。
陈终楠进入包间先是表达了歉意:“抱歉,换衣服花了点时间,让你久等了。”,然后她才坐在简约的红木椅子上正视米歇尔。
米歇尔在这段时间里已经捋清了询问的思路,他直入主题:“你说你会回答一切,什么都能问吗?”
卡尔加咬了一下嘴唇,似乎有些为难的沉默起来,略带犹豫的说道:“不一定,看情况吧,但作为报酬,我每回答一个问题都会向你询问一个问题。”
“我明白了。”米歇尔严肃的点头,开始思考起自己该如何开口,最好是做到不让对方为难的情况下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似乎是看出了米歇尔的纠结,陈终楠主动解围。
“哈哈,别这么紧张,如果你问“中子密度超过何种界限可以进入中子简并态?”,那我自然是回答不上的,再说了,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你放心的问吧。”
米歇尔习惯性的眯眼,这说明他开始认真了,把这当成了一种博弈。
这一次犹豫的时间稍长,在试探着什么,他决定先从对方的话入手,于是虚伪的轻笑着问道:“你说我们曾经是朋友?可我的确不认识你。”
“是的,现在作为米歇尔的你,自然是不认识我的,这是因为你的海马体经受过改造,为了方便你理解,你就把它当做是另一个人格——你的原身,他参加了世界上最伟大的计划,导致了你现在变成了一个全新的人。”
回答了,但没完全回答,米歇尔内心的疑问更多了,但他依旧镇定自若,只要事情属于理性和语言可以解决的范围,他就不会感到惊慌。
“你问吧。”
“你依旧认为是生产力不足导致了世界上一切的苦难吗?”
米歇尔没有惊讶于陈终楠为何知道自己的思想,明明自己没有想这件事...
去特么的吧,现在不懂的事情太多了,全部都交给“科学”解释得了。
要真是什么都瞒不住,那还问他干嘛?算了,不想了不想了,真是孙悟空的大哥办喜宴——牛魔大酬宾了。
“是的。”
米歇尔敷衍的点头,他现在懒得去解释自己的想法,只想快点了结心中的疑问。
陈终楠也不恼,她没有追问,只是淡淡的说道:“请问吧。”
“那个计划是什么?”
陈终楠思考了一下自己能说的部分。
“它的全称叫“思想跃进计划”,也可以称之为“明日计划”。
这个计划是由97代的武文皇共同发起的,共10人受举荐参与,你和我属于文皇派系。
这个计划的目的是为了找到这个时代的哲学,一位共的伟人说过:“不是意识决定生活,而是生活决定意识。”
生活方式的极速变化让我们没有办法去找到这个时代的哲学。
可能你现在依旧认为生产力提高后一切矛盾都会迎刃而解,而所谓的思想,不过是一个虚无的唯心的东西,没有意义。
但在生产力匮乏的年代,思想可以让君主统治一个信息传达不到的广阔疆域
可以让一群虔诚者对另一群完全不认识的人发动远达千里,视如死敌般的远征。
而随着生产力的提高,思想却变得更加冗杂,战争开始更加频繁,有人为了理想让不同民族,不同语言的人团结起来对一个阶级。
而在信息时代,很多人并非为了生产力而去诅咒对方全家死光,可能单纯的只是因为你支持吃素,他喜欢吃肉。
思想这个东西既无害又危险。
它不是个体,却能让一个帝国的正统统治轰然倒塌,它没有刀刃,却能让一个过着平凡生活的人,在虚无中沉默的自杀。
信息交流的越是频繁,思想的冲突就越是频繁,在曾经,可能是因为你信一神,我信多神,两者差异极大,后来变成了你信共产我信资产,最后甚至是左倾右倾也能打上一场。
很多时候,我们所咒骂的可能不是敌人而是同志,想要杀掉全家的可能不是生人而是邻居。
这个计划的宗旨就是找到一个可以缓解目前帝国矛盾的哲学,在这之前,我们的技术可能只能停留在实验室阶段而不敢进行应用,这是一种反智的减速主义。
思想在拖慢我们进入下一个时代的进度,有的人乐观的觉得放任不管最后技术自然会将新的思想带来。
但遗憾的是,我们没有那个勇气,改造人体,永生,高等AI,我们可以做到但我们不敢正式使用于社会,因为我们不确定,技术带来的剧变是会带来新时代还是如双极一样的人文灾难。”
陈终楠有些遗憾的沉默,她最后补充了一句:“人文主义的基石已经开始动摇了,不管是共产也好资产也好,现在困扰我们的甚至不是虚无主义,在我目前的研究中,不只有一个案例开始产生这样的疑问——人类,真的还有必要延续吗?
你可以在目前中央区对世界末日这个话题的平台上看到无数的称赞声,觉得这很好。
人类无所不能?不,人类在技术面前已经慢慢失去了自信,在生活面前发问活着的意义,阻止我们走向太空的不是技术,而是思想。
高智慧生物不是机器也不是病菌,我们是不能靠着无穷尽的掠夺资源和无尽繁殖来发展的。”
陈终楠的话让米歇尔感到无力,如果说世界末日是因为智能机械,因为生化病毒因为异界入侵,那都是能解决的。
哪怕是外星人要来了,科学被完全封死,总能想出个什么黑暗森林法则,再不济努力发展核弹总有个盼头。
但这种思想的东西要毁灭世界,说实话,米歇尔光听着就有一种无力感。
“这个计划持续了多久?为什么是我?我能做什么?”
米歇尔急切的问出了一连串的问题,他只是个普通人,不是爽文男主,他能做什么?靠个人改变世界是不可能的,要坚持人民史观!
不可否认的是,历史确实是人民创造的,但思想体系必须由一个人提出。
陈终楠没有因为米歇尔破坏了规矩而感到不快。
“这么讲吧,我们不是在科学院里做研究,这个计划是让我们不惜一切代价的使思想进步。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你,我,这世上的所有主义,这场战争,那条船上的所有人,北海区死亡的遇难者,都是思想进步的必然牺牲。
我们不是研究人员,我们只是被推出来站在电车轨道旁掌控拉杆的那个家伙。
世界需要一个替罪羊,一个借口,如果我们的计划失败,我们会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就像双极那个下达了种族清洗命令的人一样。
执行者可以将责任转嫁给上级的命令,所以即便平日里并不残暴的士兵也可以把一群和他毫不相关的人送进集中营。
于是乎士兵为了家国情怀和民族大义去屠杀百姓,领导为了世界和平和国家稳定而被迫下达战争命令。
最终谁受到了谴责呢?
坐在电车上的人不会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但我们拉动了拉杆,自此,道德和法律的义务便会伴随我们的一生。”
“为什么呢?为什么非得是是我们?”米歇尔低着头,目光注视着地板。
他没有因为责任重大而情绪崩溃,事实上他很少歇斯底里的发泄,只是他拒绝这种莫名其妙的使命。
他的人生本来应该在中央区有一个新的开始,可现在却告诉他,你不得不拯救世界。
而这一切竟然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自己却不知道?
知晓的越多,疑惑就越多,在搞清楚这一切之前,他不准备承担那些强加给他的责任,就像他自认为的...他是个冷漠且虚伪的人,一直都是。
“是的,你可以选择沉默,选择在互联网上贩卖爱国情绪换取流量,通过装小丑来得到收益,用娱乐麻痹自己,明哲保身的度过一生。
我们没有必要去谈论那些具有争议的话题。
对于普通人来讲,在互联网背后玩梗来表达他们的不满,就是他们所能做的全部了,这并没有什么可耻的。
世界依旧美好,人生还是会风平浪静的度过,世界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
准确的来说,世界从来都没有改变过,痛苦来源于见识大于能力。
如果我是封建时代的普通农民,我只会困苦于生活琐碎而非国家社会。
当我看到那些错误的人和事,挑动民族仇恨的言论,愚弄百姓的政策,短视频宣扬的错误三观,新闻头条上霸榜的明星绯闻。
看到我们的下一代出生于一个既脱离于实践五谷不分,又脱离于理论三观不全的世界。”
陈终楠摘下墨镜,露出了那如宝石一样坚定的瞳孔,直视着米歇尔。
“我想,我总不能揣着手,什么也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