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太真几乎没有思考过她要不要接受皇上这件事。因为每每思及这个问题,她内心总有一个声音十分清晰坚定地告诉她——你没有选择。
皇上年纪虽大,可对她的照顾却无微不至,宠爱她就像宠爱一个孩子,权力赋予他男人身上特有的气魄,富有又赋予他轻而易举地满足她所有需求的能力。杨玉环对爱情和生活的全部想象,都被他满足,被他实现,除了身份,他就是杨玉环做梦都不敢奢望能够依靠的人。
可他的身份,一下子将他的全部优点碾成了碎片。留在他的身边,需要杨玉环撕碎自己的贞洁和廉耻。
杨玉环的快乐,是她生活上的无限奢侈,而她的痛苦,是来自灵魂上的无尽折磨。
一个女人,一个没有家的女人,一个没有能力养活自己的女人,她无法借以任何象征来表达自己,她只有皇上这个对她爱慕有加的人可以依靠,仅剩出众的美貌值得在他面前骄傲,李隆基是她这片脆弱的浮萍所能遇到的最大的最有营养的一汪池塘。
她还有什么不满呢,这样的幸福来了,为什么不抓住呢,在生存面前,良心、羞耻,都是太微不足道的东西,不在一个祈求者的考虑范围。
李隆基严惩了在她背后嚼舌根的粗使婆子。虽然忌惮传出去名声不好,草草审理,并没有深究,处死也是暗中进行的,但在后宫里,深墙高院处处透着风,再也没有人,敢惹杨玉环。
是皇上,让她感受到有人可依的安全感。她心中除了感动以外,更多的,是出于理智的接近和选择。所有的一切在她的脑海中形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李隆基是待在网中央等待捕捉她的蜘蛛,而她是心甘情愿走过去献上生命的猎物。
她再也不想听到别人用冠冕堂皇地语言为她支离破碎的生活下定义,她更愿意相信命运的指引。只有那样,才能深沉而永久地自我安慰,才能在痛上加痛的人生中找到一点活下去的力量和内心的勇气。
杨玉环封妃昭告天下的时候,礼部为了弥盖她曾是寿王妃的身份,特意追封生父杨全教。皇上和寿王的颜面得以保住,可叔父那边,敕封时几乎没有得到任何好处。
叔母一副忍无可忍的嘴脸,对杨玉环叔父阴阳怪气道:“看你养的好女儿,不守妇道还能当上贵妃。她自己不要脸当上贵妃也行,总要有良心懂得知恩图报,她呢,居然都不认你这个父亲。你说多有趣,这么多人知道她杨玉环当上贵妃了,又有几个人知道她杨玉环是我费心费力养大的。若是家里沾不到她的光,她就太丧良心了。看看你做的好事,教出一只白眼狼,我只当饭食都拿去喂了背叛主人的狗,呸,什么东西。”
叔父深知皇室这样安排,背后自有深意和玄机,他懒得跟妇人一般见识,十分理解杨玉环的处境,他道:“玉环能走到今天这步,多么不容易。过去本就是她来投靠我们生活,如今有天家可依,实乃幸事。从前她嫁给寿王的时候,我与儿子都已经因她得宠加官进爵。还要再沾什么光?你知道的,我并不想离开洛阳,因为这里有我熟悉的一切。我能看到玉环性命无虞,身体康健,我便心满意足了。”
叔母虽在家中唠叨抱怨,可在洛阳城里,没有谁家不知杨玉环是她女儿,走到哪里,她可都是座上宾,日子滋润得犹如泡在蜜油之中。
李隆基除了在前朝处理政事,其余时候,走到哪里,都要带杨玉环随侍左右,好像她是问苍天借来的,随时会离开一样。他喜欢杨玉环经久不衰的美貌,喜欢杨玉环身体衣物散发出来的清香,喜欢杨玉环时时处处体贴着他,更喜欢杨玉环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才气和女人对他的依赖和娇羞。
户部大臣运送江南钱草抵达幸曲江,李隆基带杨玉环在岸上接见。远远地,清晨的薄雾散去,江面上船挨着船,彩旗连着彩旗,前有擂鼓,后有歌声,场面十分热烈壮观。李隆基很高兴,他在杨玉环看向他的眼神中感受到了崇拜和臣服。
迎驾的头船上,三位美人立于船头的甲板,江风把她们的衣袂吹得向同一个方向飘扬,好像三位下凡的神仙。
“陛下,那几位是......”杨玉环几乎已经认出她们,但还有些不敢相信。
李隆基用壮硕的手臂和宽大的衣袖搂住杨玉环,道:“朕派人为爱妃寻来了你日夜思念的姐姐们,从今以后,你在长安,不会孤单了。”
杨玉环远远望着一别数年的亲人,她们的船离自己越来越近,童年充满阳光和快乐的时光仿佛跃于眼前,眼泪却又弥漫上来蒙住她的双眼。“谢陛下。”她不忘感恩,跪在地上,像李隆基磕头谢恩。
李隆基连忙将她扶起,道:“爱妃快快起来,怎么哭了,是高兴的吗?”
杨玉环擦擦眼泪,点点头。
李隆基低头看她,笑着说:“还不快去接你的姐姐们?”
杨玉环本就年纪不大,她提起裙摆,几乎跳跃着跑下了沿河的台阶,李隆基让高力士安排禁军为其护驾,只见两队士兵跟着她,迅速地将江边包围了起来。
不愧是同一个枝头上开出的花来,三位姐姐皆与杨玉环一样,肤白貌美,娇艳妩媚。
杨玉瑶骑着马,昂头挺胸,英姿飒爽,大街上不停地与百姓招手,百姓见是皇帝车马,纷纷跪地叩头,杨玉瑶跟在皇帝马后,不停地跟大家说,“起来吧,都快起来吧。”
李隆基对杨玉环说:“你这三姐倒很有趣。”
杨玉环警觉地问:“她何处有趣?”
李隆基道:“你看她,淡扫娥眉,富有天然之美,又性情开朗顽劣,不惧流俗。”
杨玉环听了,脸色刷得一下冷了下来,酸酸地道:“陛下这般欣赏,莫非还要纳进宫来?”
李隆基见杨玉环不高兴了,心想,她这般在意我,难得见她吃醋一回,哄她道:“爱妃哪里话,朕有爱妃就够了,不过是看在爱妃面上夸她几句,何来欣赏。”
杨玉环听了这话,心里舒服,笑道:“这还差不多,陛下不要变心了。”
李隆基道:“朕往何处变心啊,朕要跟爱妃,朝朝暮暮。”
杨玉环笑了,马往前走,她也在往前走,天子的朝朝暮暮,真的在自己手中吗。
杨贵妃日渐丰腴,李隆基觉得很好,于国于家,丰盈之象都是好兆头。他命金部司搜罗全国各地的好料子,为贵妃裁制衣物,各地争先恐后,往长安运送绫罗绸缎。
杨玉瑶在宴会上向李隆基推荐远房表哥杨钊,他原是自剑南来长安送蜀锦的,有意留在京都,李隆基见了,觉得他确实一表人才,机敏过人,便留在金吾卫,方便行走。
杨玉环看出表哥与姐姐似乎交往甚密,而这表哥又似乎将皇上哄得很开心。她有意识地与杨钊保持距离,以免旁人说些闲话。
可尽管她与杨钊几乎没有什么交往,杨钊也依然靠着她的关系,腾云直上,达到了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