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力士，你说，这么多年了，我开元的宰相，怎么没有一个，能陪朕走得长远，姚相、宋相、张相，哪一个不是功绩显赫，但也都只给朕管了三个年头而已。”李隆基今天削了张相的官，心中虽然出了一口气，但并未觉得轻松、解脱。
重臣有罪，不得不治，可是治了以后，谁来接管他手上这么大一摊子的事情呢。
科举制度为朝廷输送了源源不断的人才，但朝廷培养一位高官需要数年的时间，社稷大权，必须交到贵重的、稳妥的、不侵犯皇室利益的人手上。
下了朝，李隆基没想好去哪，边走边跟高力士闲聊。
高力士回话：“万岁，几位贤相虽然能力非凡，但他们有机会为圣上效力几年已是三生有幸、福禄至极。”
这个被高力士举过头顶轻拍的马屁一扫李隆基下了朝无比沉闷的心情，他笑道：“朕知道你净挑好听的说。张相是文采多好的人啊，写起文章来洋洋洒洒，怎么就不像你这样会讨朕的欢心。”
高力士回话：“李尚书还是不错的，办事颇能体察圣意。”
李隆基警惕地瞥了高力士一眼，笑了笑，道：“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在我耳边吹他的风。”
高力士立刻双膝跪地，不假思索地说：“陛下明鉴，李尚书任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来，出言做事合圣上心意，龙颜大悦，对奴家来说，就是最大的好处。”
李隆基开怀大笑，“行啦，你呀，越发油嘴滑舌了，快起来吧。”
待高力士起身，他拍了拍高力士的肩膀，“我知道大臣们私下里都巴结你呢。朝廷中这种风气由来已久，已经形成了习惯，连当朝宰相都挡不住，更何况你了。”
高力士摸不清万岁的心思，小心赔笑道：“奴家承认，是被迫收了几贯铜钱，还望圣上别没收了去。”
李隆基凑近了，小声对他说：“你如今也是宫中的大夫了，别小气，请朕喝壶民间的好酒。”
高力士躬身答道：“遵旨。”
李隆基接着道：“提到遵旨，我又想起来一件事情，过三天以后，你去狱中看一下张相。他之前一直瞧不上宇文尚书的出身，跟人家斗来斗去，朕没理会，这次是被人家逮到了收受贿赂的把柄，数额之大，实在惊人。”
高力士再次躬身，道：“遵旨。”
李隆基叹道：“嗳，朝中不分品级，没有几个真正清廉的，只要他们各司其职，不结党营私，朕并不会对他们怎么样，最令朕气愤的是他居然有谋反之心，在府中私聘术士为其观天象、裁事务，是何居心，朕再忍，岂不是容他步反贼的后尘。”
高力士看出李隆基内心的矛盾，皇上并不愿意失去一位得力的助手。他道：“奴家明白。”
三日后，高力士从潮湿、阴暗、气味难闻的刑部出来，匆匆赶回居室换了身干净的衣裳。
他到了甘露殿，向李隆基禀道：“万岁，奴家去过刑部了，张相与其家人，蓬头垢面，破衣烂衫，吃喝拉撒全在一间里解决，府中老小凄凉惶恐地坐在地上，草垫上有老鼠爬虫，吓得他们一惊一乍、无处躲闪，张相见了我，高声呼唤陛下您，向陛下的方向叩头不止，额头磕得血肉模糊；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一位宰相，今日拉着奴家哭诉忠肠，苦求奴家给圣上带回一句话——再给他一次机会。奴家看着，实在可怜呐。”
李隆基听罢，阖起手里的奏折，放在案上，紧闭双目。
为其封相、听其谏言、宴会上的欢声笑语以及他被将士拖出大殿时的情景一幕一幕出现在李隆基的脑海里，皇帝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