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虑中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太阳正中,卫诚国感受到阳光的炽烈,一股热觉从外而内。将剩下的食物吃完,他打算在树荫下休息一会,再继续赶剩下的回乡路程。
独坐在树荫下,他又回想起开始的那个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内心曾被压抑的敏感觉知又重新翻涌浮现了呢?”
他想不出一个确切的时间点,也想不出一个确切的场景。可能是,一路走来,路途中的所有感受:悠悠落日,随风浮动的白云,渐变之风景,重启之朝阳,直竖之炊烟,人们往来问好的日常生活等等。
这些见闻觉知,通过“我”汇集起来,渐渐给了他一个当下直观的想法:只有在个人想要真实地去感受的时候,真实才开始不断浮冒;换句话说,众生皆知生活痛苦,而只有有“想要改变”的念头后才能开始关注并汇集真实自我改变的相关道理。
当个人在人世间漫无目的地生存的时候,念虑杂呈,个人在世界中得到的只是人生繁复经历的无所适从。在这些微细的感受心绪中,有情或许会想要去求得一个有理可循。
这种渴求心情,或不断侵扰着个体存在直到死去,表现为直接的虚无心情;或找到答案,从现有之儒释道哲之经典中。
没有答案的人,在短暂的虚无超脱后又会沉入永恒的日常。
“想要求真”的念头越来越强烈,且能有一个正确开端,由此个体才不需要再沉沦到日常生活的惯性浪潮中去。这是随顺世俗与逆回真实的界限,这也是修真的最初开始。
随世不得自己的黯然心情,随世不愿沉溺的挣扎心情,有了真实端绪的依托,便能从这个端孔将过往都转变,个体存在从此随道理之领悟与充实便可以成为真实的自己且存在且生存在世界中。
在这样的转变中,个体存在的内心也会伴随有情绪的满足与欢欣之感受。
靠坐大树,卫诚国轻闭双眼,感受到一种“物我两忘”之心境。他开始有点喜欢上了齐物之言论的境界,原本嗤之以鼻的学说,渐渐在人生的行进中也品出了真实道理本身的韵味。
“儒道之别,果真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吗?”剩着些许残念,他昏沉睡去。
睡醒,又行一段路,傍晚时分,卫诚国远远见到了家乡的环山与绿水,心中忽然浮起一首七绝,内心打定主意姑且称作《夏日归程结束称心作》。
“梦里繁华眠复醒,人生何处是心途?
悠然踱步乡程见,恻隐仁充是解符。”
行走在家乡再熟悉不过的小道中,杂草繁盛,他的心情平静,好像他早就已经返回到家乡而这不过是像往日一样赏了山水而返家的归路。
炊烟袅袅的日常,迎面吹来的风含着晚饭的香味,带过他又吹向晚边的夕阳,转复消散。耳边几声孩童的叫喊,衬得周围的山水更加安静。
一路的行走,随着现实中路程的告结,卫诚国的心思趋于寻常,少了开始时的诸多妄念。
在路途中行走,沿途渐变的风景才是寻常,哪里有那么多志怪非常。从广旷田野再到树木山石处处,风景渐渐转变,诉说着路程的累积,也讲明了道路的正确。
整日的枯行,日复一日的风景;这样的日常虽引得人期待发生什么,但念想与现实,终究隔了距离。
“我回来了。”一句再现实不过的话语,此时也带有了一些感叹的味道。
一路走过,没遇到什么人,卫诚国自己家在镇子后面。到了家门口,他推门而入。
迎面跑过来两个小孩,应该是他的侄子侄女,几年不见长得很快,已经快与他腰齐。
他们望着卫诚国感到很陌生,问道:“哥哥,你是谁啊?怎么进我们家来了?”
其实卫诚国也觉得他们很陌生:“我是你们爸爸的弟弟,你们的叔叔,我回家来了。”
他们听到这话,边跑边喊:“爸爸,爸爸,叔叔回来了,叔叔回来了。”但屋内没有人应和,也无人出来迎接,一时间显得有些冷清。
卫诚国穿过内院,走近房屋刚打开正堂房门,就看见哥哥嫂嫂在大堂中央正坐,身后藏着偷偷打量着他的两个小孩。
卫诚国哥哥开口问道:“你回来干什么?荣华富贵享受完了,打算回来‘光宗耀祖’了?”
言语中嘲讽意味十足,卫诚国看着曾经一起长大的兄弟有些陌生:“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在京城风光的时候,没想到给家里点好处!现在被辞官了,反而想着回乡给家里丢人来了?这就是父母不在了,父母若还在,哪里会让你进这个家门!我念在咱们还有些往日亲情,也不想让别人看我们家笑话,让你进我们家家门。现在,我和你明确说了,我们这个家不欢迎你,你爱去哪去哪,哪怕死外面也别进这个家门。你不是挺有钱吗?自己随便再找个地方住吧!”言辞冷漠,略带愤怒。
闻此,卫诚国心情平静,或者说这个结果隐约在他归程途中就已经预料到。那时的他不敢往这个方向仔细思量,因为他觉得人心不该冷漠到这个地步。
他没有争论,也不想再争什么。他对世事的一腔热血已经彻底结束在他同参奏疏的那天。
无言,卫诚国默默离开,关上大门。
他来到离镇子有些远的一条溪流旁边。听着哗啦啦的流水声,他有些迷茫。他无处可居,也不知道要住向哪里。“嗯,在这建个茅草屋或许不错。明天去镇上,看看能不能找个私塾先生或者抄书的差事做吧。”
望着远处已明的星,卫诚国忽然觉得其实他就只读过几本书,学了些治国修身的道理,离了书本之后,他一无是处。一种落寞的心情涌上他的心头。
黑夜占据了天空,空气随风变得有些冷。卫诚国紧了紧身上的衣服,原来以为的开始,没想到是一场终局。
一日之间,心情反复。从中午回忆时的突然顿悟,而心情也相应踊跃欢欣;到现在的经逢背弃,虽然不在乎,心情却从欢喜后的平静,逐渐转为落寞悲凉。感觉诉说着真实心境。
卫诚国有些怀念小时候父母健在时候的读书时光了。单纯,快乐。他心想道:“我经历这样的情形,或许是我罪有应得吧。我确实也不曾为家里真正做过什么。未中状元的时候,家里一直供我读书,先是父母后来是我哥哥,我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用做。中状元后,过了一段时间我返乡再归京,后来我便一直定居在京城中,很久没回过家,更别提帮助家里做些什么。我哥理应有这样的情绪。”
可是,卫诚国还是很难过。对膝抱坐,他感受着微凉的风,睡去,又被冻醒。
伴着虫鸣、流水、风动、远处犬吠,他忽然觉得从前的他真的处理错了许多事。
过往的错误随生存的展开越积越多,而人若想重新开始,又该怎样去做才能换来真正的脱胎换骨?“或许只有‘死亡’才能解决这一切?”卫诚国心里悲观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