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推移,秋落纷纷扬扬的叶化为齑粉,紧接着是渐寒的天。
京城下了一场大雪,白雪覆宫墙,红梅遍开,文人煮茶论酒,听雪声,赏雪作诗。
许岑穿得越来越厚,坐在轮椅上,大氅披在身上,雪白的绒毛簇拥在脸侧。
从娘胎落下的病根,一到入冬寒凉的深夜,便冷得瑟瑟发抖,腰部后端骨头缝里都沁着冷意,难受得他整宿整宿睡不好觉。
小爱心疼得要死。
宿主穿过来的每具身体都有毛病,折磨得人心神溃散。
不像来做任务,倒像是历劫的。
祁续每晚把手烤热和,再把手掌贴在许岑冰凉的后背,配合缓解疼痛的药揉搓肌肤。
等许岑蹙着眉头睡着后,他才翻身下床把手洗干净。
轻轻带上门返回卧房。
有这么个学生费心费力照顾,许岑的睡眠质量大大提升。
面色也终于红润了些。
宫里办了赏梅宴,实际上是相亲宴。
太后亲自派人请他去。
许岑推都推不了。
宫里的梅花争奇斗艳,许岑被推着绕过亭台楼阁,到了目的地。
王公贵族和进士官员舞文弄墨,作诗咏梅咏雪。
许岑没心思和他们比斗,自己脑子里一箩筐的诗,不屑拿出来和这些人过家家。
就让祁续推着他在梅园中慢慢游赏。
许岑手里握着暖炉,鼻子冻得微微泛红,眼尾微扬,和这漫天的梅相得益彰。
这个场景未免有些美。
他转头,让祁续返回去拿一张纸。
自己在这里等着。
纸不难找,祁续低眉顺眼地行礼讨纸,那些文人正在兴头上,知晓祁续是洛岑的人,也不敢为难。
再回去时,许岑身边却站着人了。
祁续垂眸,站在角落,雪白的衣袍隐匿在梅树后。
“太傅,你教教本宫怎么射箭嘛,本宫想再射个大雁下来,和小七做一对。”
少女甜腻的声音缠上来。
小七是许岑秋猎时给明宜的那只大雁。
翅膀上的箭伤好后,就一直被当作宠物养到跟前。
许岑听得头疼,解释道:“公主,箭术并非一朝一夕能练好的,况且,大雁来年在市场上,会有卖的。”
明宜今日穿了件喜庆的红衫,发髻梳起来,扎成两个小啾啾,剩余的发丝垂在脑后,娇俏可爱。
但,再怎么好看,也摆脱不了明宜初中生的年纪。
洛岑不是畜生,只想着快点把怀春的少女打发走。
他这一次深深觉得,“不举”是一个极好的办法。
至少可以挡掉百分之八十的姻缘。
这个谣言可以提上日程了。
许岑心里默默估量着。
明宜不依不挠,“那太傅就天天来宫里教本宫,日积月累,总能学会的,本宫就要自己亲自射下来的,那样才有意义。”
梅树后的祁续的脸色阴暗得像夏天乌云密布的天空一样,黑沉得随时能压死人。
老师太厉害了,引来了好多不知死活的蜂蝶呢。
祁续唇角勾出浅淡的笑意,眸色漆黑深沉,笑意不达眼底,在这张白到极致的脸庞上,显得毛骨悚然。
把手筋挑断,就一辈子不能拉弓射箭,教不了别人了。
[黑化值加2,当前黑化值67。]
许岑打了个冷噤,慌乱地朝四周看去。
背后的梅树墨色的枝丫摇晃,似乎只是一阵微风吹过。
许岑汗毛竖立,问:“小爱,祁续那臭小子刚是不是站我背后了?”
小爱露出森寒的笑:[嘿嘿,宿主你才发现啊。]
[他可是盯了你好久呢。]
跟毒蛇捕猎,竖瞳的眼睛死死盯着猎物一般阴厉恐怖。
许岑摸不透这两点加得莫名其妙的黑化值,只能归咎于小孩子吃醋了。
他转头看着一脸期待的明宜,抱歉道:“公主,臣有职务在身,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还望公主见谅。”
“您还未出阁,在此处与臣交谈良久,恐有损名誉,微臣先告辞了。”
说完,许岑没去看明宜一下子垮下来的脸,转着轮椅,按照小爱指的方向而去。
小孩儿跑得太快,一会儿就冲出了三百米的监测范围。
宫里贵人众多,许岑怕他横冲直撞,冲撞了贵人。
比祁续更先有消息的是明宜带着来一起赏梅的大雁。
宫女匆匆来报,说假山倾倒,砸断了小七的咽喉。
大雁拍打着翅膀,挣扎不过片刻,就咽了气。
一直不死心跟在许岑身后的明宜听得脸色发白,提起裙摆着急跑去。
许岑心头涌过浓浓的不安,转动轮椅跟上去。
他两个轮子用手转,实在跟不上两条腿跑的人。
看着明宜越跑越远的身影,背后突然出现两只沉稳有力的手。
低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太傅,本宫推你去。”
许岑定了定心神,“……太子殿下万金之躯,微臣怎敢。”
祁淮漆黑的眼珠盯着许岑的柔软的发顶半晌,笑道:“太傅是本宫的老师,本宫举手之劳,是为尊师。”
许岑抓紧轮椅两边的扶手。
谁知道这狗噔儿玩意心里又藏着什么小九九。
小七死在湖边的假山下,湖面结着薄薄的冰面,在微光下闪烁星碎般的点。
许岑真的很怕后边这人不讲武德,把他推入冰水中。
好在人多,祁淮老老实实地推着轮椅,就算想弑师暂时也没机会。
许岑稍微安稳了心。
公主的爱宠无故身死,这件事可大可小。
在人群中,借着祁淮的光,他被推到面前,直击现场。
场面比他想象的还要惨烈一些,雁头被砸断后,受力的影响,还往前蹦了点,血水染红长颈羽毛,缓缓渗透延伸地面。
小公主哪里见过这个场面,毕竟是养了几个月的宠物,有了感情,瑟瑟发抖地抱着贴身的嬷嬷哭泣不止。
祁淮低下头,贴着许岑的耳边道:“太傅,您觉得这个死法怎么样?”
声音如鬼魅般灌入耳朵。
许岑浑身一震,不可置信道:“你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