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许岑被转到了普通病房。
已经没有在里面继续烧钱的必要了。
祁续静默地看着许岑浑身上下插满的各类管子,终端连接着闪烁的仪器。
这些冰冷器械,代表着许岑的生命数值。
稍有不慎,就会归零。
何其芳上前拍拍祁续的背,声线带着大哭后的嘶哑,轻声道:“续续,你一晚上没睡,要不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阿岑这里有我们。”
祁续眼睑下一圈灰青色,眼白横亘密密麻麻的红血丝,他一瞬不瞬盯着床上呼吸微弱的许岑,执拗道:“不用了,我不困。”
周庆接完水回来,站在病房门口。
父亲的爱是沉默的。
憔悴的脸庞半边隐藏在阴影中。
祁续失神片刻。
他的记忆被拉回那个晚上,周叔叔像过去,隐忍痛苦,只能在楼道间,无力地抽着一根一根的烟。
祁续胸腔中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
拼命挣扎想逃离现状。
祁续站起身,怔然道:“我回一趟家,给岑岑拿换洗衣物。”
他自言自语地喃喃:“岑岑爱干净,每天晚上都要刷牙洗脸,不洗就难受。”
比如早上,如果他才醒没来得及刷牙,想要一个早安吻,岑岑都会皱着小脸,把他推开,就是不给亲。
何其芳在一旁偏过头,眼眶又红了。
控制不住地哽咽道:“续续,拿一些岑岑喜欢的书和抱枕。”
意外太突然了。
她甚至不知道,许岑第一次住院,究竟需要什么东西。
祁续几乎是魔怔地落荒而逃。
在门外,看到了一直等待外面的祁衍。
他转头就走。
祁衍见状,立马追了上去。
跑到医院门口,祁续顿住脚步,看着紧跟其后的祁衍,深吸一口气,猛地伸手把祁衍推得后退几步。
祁续终于压抑不住自己的情绪,声嘶力竭道:“你们究竟还要怎么逼我!”
“我都说了,我不要爸爸妈妈,不要哥哥,只要周岑!”
“为什么,你们就是要跟我抢啊!我一点都不贪心,我就想要一个健健康康的岑岑,你不要再阴魂不散地跟着我了,我不会再回祁家了!”
祁衍按着被推得钝痛的胸口,喉咙艰涩道:“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看着悲痛欲绝的弟弟,解释道:“我已经给爸妈说了,他们不会再来打扰你和周岑了。”
祁续苦涩地笑了两声,继而恶狠狠地盯着祁衍。
他心疼得胸腔似乎被洞穿了,哀声道:“是啊,周岑要死了,他们就不打扰了。”
祁续一双眼睛通红,骇然恐怖大吼:“你们他妈打得一首好算盘!”
“看到周岑要死了,你们心里肯定很高兴吧?”
“啊?!!”
祁续的质问划破天际,刺耳惊人。
像一只受伤的鸟雀,仰头哀切地质问。
祁衍低眸,将眼眶中的泪水憋回去,再张口时,声音带了一丝嘶哑。
他走过来,揽住失声痛哭的祁续,低声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续续,站起来,你不是要回去拿东西吗,这里坐公交不方便,我开车了,我送你去。”
祁衍的眼镜有一道裂痕,是昨天被祁续砸到地上摔出来的。
如同久别重逢的兄弟两个第一道裂痕。
现在,祁衍主动低下身子来修复。
他把哭得浑身颤抖的祁续扶起来,轻声道:“续续,哥哥带你去拿。”
他一下一下,像抚慰小动物一样,拍着祁续的脊背。
“没事了,没事了,哥哥在这里。”
这是他第一次温声细语地安慰祁续。
用“哥哥”自称。
他冷淡的外表被撕毁,温热的心企图传递给祁续一点温暖。
祁衍希望,自己作为亲人,可以帮到自己的弟弟。
祁衍在楼下,坐在车里等祁续收拾完东西下来。
房间还是昨天的布局。
祁续的睡衣还乱糟糟地堆在床上。
一切好像没变,又好像都变了。
物是人非。
祁续垂眸,在书柜里翻找着许岑喜欢的书。
还看到了自己用塑封带藏好的本子。
密密麻麻写满了“祁续”名字的本子。
祁续微凉的指尖滑过透明的包装袋,忽然心中升起一股深深的绝望感。
再深刻的爱意,还是什么都留不住。
祁续弯身,将本子放进更深,更隐秘的地方。
却在角落里,找到一个木质积尘的盒子。
上面设置了密码。
四位数。
像行李箱密码一样,只要转动出正确的数字,就会自动打开。
祁续心神微动,手指颤抖地转动。
1007。
他的生日。
“啪嗒”,锁开了。
祁续看到里面厚厚一摞的小纸条时,眼泪“唰”地一下就掉下来了。
全是他写给岑岑的土味情话。
能尬得人脚趾抠地的那种。
祁续以为当时的许岑看一眼就扔了,没想到,一张不少,连撕得歪歪扭扭的纸条都折好,规规整整地收藏着。
两个人都是老鼠,互相偷藏对方的东西。
但是,其中一只小老鼠吃了老鼠药,奄奄一息了。
祁续如是想着,悲伤的情绪涌上一点笑意。
他勾了勾唇角,却被更大的悲伤压得喘不过气。
自得其乐的乐观,像摇摇欲坠的河堤,被浩浩荡荡的洪水冲得渣都不剩。
祁续把小纸条盖起来。
又拿了些平常的洗漱用品,还有几双袜子。
昨天岑岑踩着棉拖鞋就跑出来找他了,脚丫子一定都冻僵了。
他抱着一堆有的没的下楼,祁衍瞟了一眼,提醒道:“你不给自己拿洗漱用品吗?”
祁续怔怔地转头,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应了一个字:“好。”
他又跑上楼,推开浴室。
搜刮一样,拿了百合沐浴露,橘子味的牙膏,还有,提着一篮子大红花的工装兔蓝色牙杯。
还有自己的,大红花已经不见了,蹦蹦跳跳的粉色小兔子牙杯。
坐上车时,祁续愣愣地摩挲着上面痕迹。
花花没了……
工装兔明明篮子里还有这么多……为什么不肯再分给自己一朵。
到医院时,祁衍压着声音叫了好几声“续续”,祁续才回过神。
他眼中溢满泪水地看着自己的哥哥,忽而带着哭腔唤道:
“哥,我没有大红花了!”
“岑岑不给我花!”
“岑岑不要我了!”
“……呜呜。”
车厢里是隐忍的哭声,一声声,听得人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