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陆明恺发现,邦妮有一些变了。虽然她的“本质”依旧是那样,一举一动与先前无异,但是细枝末节里的亲近全部掩盖了去,不知道什么原因。头一遭,好久没有烦恼的男孩产生了名为惶恐的情绪——她要离开吗,她也不愿意和自己一起找到快乐吗?
那么,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男孩有些苦恼。普通的校园,普通的人,周围一切,一草一木,自己已经全部体验过了,那种光鲜,以及揭开那种光鲜的快乐,也已经满足不了他了。陆明恺愣愣地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分明与常人无异,又好像什么地方都不一样。就是这张脸,给众生带去恐慌,给至亲带去畏惧,这种名为恐惧的情绪,似乎已经尝腻了。
如此,没有办法了吗?想要更进一步追求,只能等待自己离开校园,还是说,要学会去“伤害”别人呢?他想起来,邦妮对他说过,如果能制裁将自己标榜为正义的罪人,会是一件莫大的喜事。这种满足感,会不会带来一点全新的体验?陆明恺歪着头看向镜子里的自己,里边的人似乎开始扭曲地笑起来,随后是放声大笑,嘴巴努力地向两边咧开。如果要伤害别人,应该先学会伤害自己才对,这种痛苦的快乐,自己好像还没有试过,那一定,一定是一种无上的快乐。
他的右手握住了一把剪刀,高高举起,张开嘴,缓缓将剪刀贴合脸部内外,用力,只要用力……
“陆,不要!”
邦妮忽然从背后抱住了他,陆明恺愣了一下,他扭过头看向一脸恳求的邦妮,疑惑道:“为什么不要?”
全然没想过,为什么邦妮会突然出现在他家这回事。
“还不是时候,不要。”邦妮摇着头,却不说个具体的原因——她自然是不能说的,名为恶魔的存在,在“肉体”受到一定刺激后,或许会诞生出更恐怖的东西,诞生出魔女……无法掌握的东西。她看着陆明恺的双眼,那对清澈的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阴霾,也确实找不到对即将所行之事的抵触,他似乎只是在做一件应该做的事情。
这就是……恶魔吗?邦妮忽然有些发冷,她对恶魔的了解似乎太片面了。自己的那些话,刺激到了这位年轻的恶魔,也促成了他提前觉醒了奇怪的东西——如果,过早自己的鲜血刺激到,那后果,邦妮担不起。
她却没有想到,在这个男孩心里,这个仅仅是为了阻止他伤害自己的拥抱,变成了当时他最珍重的事物。自陆明恺有记忆开始,名为父母的人就没有给过自己一个拥抱。
黄昏,渐沉的夕阳最后弥留在平野之上,金灿灿的,透过窗户播撒在屋内的两人身上。陆明恺有些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镜子中自己的头发被阳光染上一层金色。
邦妮淡金色的长发垂下来,在镜子里也格外好看。
可真登对,他这样想着。
原本只留下了争吵、怨怼和自私的家里,好像也会产生名为“爱”的东西。那颗一直盲目追求快乐的心在此刻似乎微微偏了方向,快乐……不,满足。他从这个拥抱里,得到了一种全新的情绪。
手里的剪刀啪嗒一下掉进了洗手台里,陆明恺双手垂在两侧,扬起一个明媚的笑容。
他,想起来了,全想起来了,曾经的自己,曾经那样病态追求“快乐”的自己。陆明恺一个激灵,看向那边的邦妮,这个自己喜欢过那么久的女孩,现在她再度出现在自己面前。她还是和以前那样美丽,修女服给了她一种别样的保守魅力,那一头淡金色长发现在藏在帽子里,只有几缕露了出来。
看见那灼灼而来的目光,邦妮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她知道,陆明恺已经回忆起曾经的日子了。接下来,只要自己与他签订契约,与这位恶魔达成合作关系,乱世来临时,她这个魔女一定能成为地狱的座上宾。
原本的礼拜堂忽然燃起了大火,陆明恺一言不发,眼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座位上一个个出现了“人类”,他们面无表情,对蔓延而来的火势没有丝毫惬意。狂暴的火苗很快席卷了整个教堂,热浪扑面而来,奇怪的是,这大火自动绕开了陆明恺,吞噬了一个个坐在椅子上的“人类”。
它们在燃烧。
它们从椅子上站起来,带着木讷的神色,机械的脚步,排着队走到了祭坛边上。
它们开始围绕着小小的祭坛舞蹈,舞步凌乱,手脚并用。
“陆,一起跳舞吧,这里就是地狱,是我们的家……”
邦妮对陆明恺伸出了手。
陆明恺没有将自己的手合上去,而是看向祭坛边上,是了,那些人,就是进入教堂后所有“失踪”的人吧。他们虔诚地信仰上帝,只是信仰上帝是为了给自己所犯的罪找一个开脱,现在,他们得偿所愿了……地狱,恶魔替上帝接纳了他们,会在地狱的火焰里永远舞蹈下去。
陆明恺看向邦妮伸到他跟前的手,忽然小声问了一句:“邦妮,你找到答案了吗?”
邦妮微微一愣,想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他在说什么。邦妮笑起来,火焰将她姣好的面容映衬出一片绯红,她几步走过来,张开双臂,一如当年,不如当年,这一次,她从正面拥进了陆明恺的怀里。
女孩埋在男孩的怀中,只抬起眼睛,眼睛里亮亮地,丝毫没有名为“魔女”的特质。她带着一丝丝希冀,带着一点点恋慕,小声说道:“明恺,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从陆到明恺的距离有多远?
女孩伸出右手,想要摸一摸男孩的脸,那分明未经世事,又饱经世事的脸颊。原来,这就是恶魔啊,他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人类堕落,他只是……被冠以恶魔之名而已,明明只是个渴望被爱的孩子。
“邦妮,你喜欢我吗?”陆明恺问。
邦妮竟然有一点惊慌,她快速收回手,身体颤了颤,轻轻点了点头,女孩脸上的绯色似乎已经不只是火焰的杰作了。
男孩的眼中,是怜惜,他轻轻抚摸上女孩的脸颊,小声道:“如果你还活着,就好了。”
在女孩错愕的眼神中,男孩晃动了手中的铃铛,那是某人在消失前塞给他的东西。
在烈焰中起舞的他们瞬间消失。
“你醒了吗?”
声音从背后传来,陆明恺缓缓转身,看着一脸平静的唐浅和关山,露出一个笑容,缓缓说道:“嗯,唐哥,关姐,我已经醒了。”
但他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