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3日下午三点,一位身材挺拔,派头十足的中年人敲响了唐浅家的门。开门的正是薛礼,看着他这位在宁城的顶头上司,官方灵异相关组织的宁城负责人钟泽,薛礼分明没干什么坏事,内心还是有点心虚。
钟泽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薛礼,道:“又见面了,没想到你和唐浅是熟人。”
薛礼在宁城分部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队长,和钟泽有过几面之缘。
薛礼纠结了半天,还是咬咬牙接过了钟泽手里提着的一些见面礼,低声道:“我是他大学室友,钟哥,您多担待。”
钟泽不置可否,只说:“先让我见见他。”
房子挺小,钟泽是个讲究人,看了看房间的布置和格调,暗暗生了点戒备。湖城本地人一抓一把都是生意人,而且财不露白,根本看不出来他的底细。钟泽没和唐浅接触过,只是多少听其他人谈论,再加上昨天做的调查,他知道唐浅的财力很恐怖。
和这种人打交道,当真是要小心被对方挖不知道多少坑。最烦这些弯弯绕绕的钟泽深感头痛,看了一眼那边还傻乎乎的薛礼,只担心这小子已经被绑上了贼船,自己还不知道。
打开房门,逼仄的房间里,唐浅正摇着躺椅,眼睛眯缝着,好像在打盹。他的姿势太过惬意,旁边还放着台老式收音机。两人进来的时候,正好放到那句——
“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
题序本非戏中词,不知何人所唱。
听得房门打开,唐浅继续晃了几下椅子,懒洋洋地伸出手,将收音机关上。眼前这幕出现在一个二十多岁的人身上,还真是哪哪都不协调。钟泽心里咯噔一下,还没来得及说话,唐浅已经起身看向他。
“您好,钟部长。我是唐浅。”
钟泽猛地一颤,面前这人分明什么都没做,却让他心底产生了一种近似畏惧的情绪。钟泽呆了好半晌,直到薛礼忍不住叫了他一声,钟泽方才回过神来,道:“你好你好,我是钟泽。”
他的额头已经冒出密密的汗珠,强颜欢笑也掩盖不了失态,看得薛礼都有些发毛,不知道为什么这位平常一直不苟言笑的大佬今天会变成这样。
唐浅深深地看了钟泽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房间小,施展不开。我们去客厅谈吧。”
三人来到客厅坐下,不大的空间内却摆了一张双人沙发和两张单人沙发,中间是个看上去有些年头的茶几。这房子看上去就有不少的年头,会客的地方灯光都不太亮,也不去处理一下。
钟泽和唐浅按照国际惯例客套了几句,薛礼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成了端茶倒水的角儿,好像来这里两天,他隐忍的次数太多了点。
见时间差不多了,唐浅淡淡一笑,将那杯装模作样抿了几口的茶放回茶几上,道:“钟部长,咱们也该谈正事了,说吧,你们需要我配合做什么?”
钟泽也把心情收拾好了,见对方直入主题,当下沉声道:“你想要我们放薛礼在你这一个月,这事不好办。”
虽然他们不是明面上的铁饭碗,可到底是官方的意志,入了行不好私下里去给别人再打工。况且一两天的没什么影响,一个月可就开玩笑了。
唐浅道:“钟部长说笑了,如果这事不好办,您哪需要亲自跑一趟。”
钟泽沉默了一下,叹了口气,食指关节在茶几上轻敲几下,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看了看薛礼,又转向唐浅:“薛礼提交的青鸟小学事件报告,你确认全部属实吗?”
唐浅点头,虽然那份报告不可能让他过目,可薛礼的为人,他还是很了解的。
主要是这家伙有点缺心眼,写不出别的东西来。
钟泽坐正了,眼神犀利,直勾勾盯着唐浅,这一会儿他必须强硬起来:“你要知道,这些内容在我这不是终点。而他们不会喜欢这些内容。”
唐浅笑了,钟泽看着那笑容有些莫名其妙。
“钟部长不妨直说,是什么内容不喜欢?”唐浅作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好像在聊别人的八卦一样。
见他这态度,钟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道:“唐浅,我不瞒你。目前我们很缺人手,这段时间不知道怎么回事,国内外灵异事件频发,引得很多人高度关注。”
“那天鬼气弥漫的情况虽然只持续了几个小时,但涉及到林振国女儿的死亡,多名受害者,再加上报告里提到的制造死者,这事件根本不可能瞒得住。”
“但我们对活人与死者的态度,向来以活人为重。你为死者承担因果,放死者自行离开,这件事严格说起来要追究责任。我们灵异圈,无论官方还是民间,都是活人,不是死者!”
民间的怪异故事,讲究天道轮回与因果报应,可那只是一种幻想而已。圈内人心里明镜似的,死者就是死者,哪怕是死去的亲人,也是死者。他们不会和活人交流,只会给活人带来不幸。死者就像是一种不会传染的生化病毒,只要形成,必然会带来不幸。
简而言之,在圈内那些老家伙看来,冯慧远不如秦朔该死。
“这么说,您是觉得秦朔才是罪不可赦的那方?”唐浅问。
钟泽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叹了口气,道:“唐浅,我知道你很有本事,比我们这些老家伙都厉害。可你还是太年轻了,死去的人能成为死者,本身就是个大问题。”
在他看来,最好的分别就是永别,人鬼殊途。
“我们相信秦朔在生前遭受过非人的苦难,我们不会对外提及刚才的内容。冯慧的所作所为与秦朔遭遇的不公都会公之于众。但是在灵异圈内,你必须宣扬秦朔造成的罪孽,并且斩杀他化形的那只鸟,否则,我没法给予你任何帮助。”
想到这样一个没有被剥离鬼气的死者游荡在周围,钟泽真的觉得寝食难安。
却不料听了他这话,唐浅从刚才那种皮笑肉不笑,忽然变得神情怪异起来,下一秒竟噗嗤笑出声来,听了什么笑话似的。钟泽的脸色渐渐有些挂不住,唐浅这才摆摆手,道:“钟部长,那你不妨说说,秦朔遭受过什么苦难?”
钟泽眉头紧锁着说:“能产生这么大的怨念,无非就是家庭因素与校园霸凌问题,这些事情很好调查,我已经着人去办了。”
唐浅又问:“薛礼提交的报告里没有提到章老师吗?”
那位死后还放心不下学生的老师,在唐浅被冯慧发现前就现身,想要将唐浅送出去。而因为是章素梅的请求,秦朔没有拒绝,甚至帮她发出了那条短信。
只是冯慧最终注意到了唐浅,秦朔不想暴露,便尝试再次指引唐浅进入校园。
钟泽闻言有些不自然,秦朔还好说,章素梅在这个事件里实实在在没有做什么错事。他感到头痛,把和章素梅有关的内容剔除了,毕竟这报告是在打他们的脸。
见钟泽沉默,唐浅摇了摇头,随意将一本薄薄的本子丢在茶几上,道:“这是秦朔的周记,你们既然负责这次事件,就看看吧。”
钟泽还没动,倒是薛礼先接过去翻开了,他听了先前的内容,神色也不太好。作为亲历者,他认为唐浅的行为没什么问题。
“这周语文考试,我拿了100分!虽然不知道其他人考得怎么样,但我很高兴!原来考试没有那么难呀!看了哆啦A梦之后,我还以为考试真的很容易考到0分呢!妈妈知道我考了100分之后也很高兴,特意让爸爸回家的时候带了我最喜欢吃的酱鸭回来。”
“李浩祥总是仗着比我高来摸我的头,这家伙太气人了。我以后一定要长得高高的,比他还高,然后把他摸的几次都还回去,让他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惹的!但现在我就忍忍吧,反正我比他聪明,他还得求我教他题目呢!(章老师,我真的不是在告状,李浩祥今天还请我吃了炸年糕呢,可香了!)”
“这一周有点难过。爸爸妈妈打麻将一直输钱,听他们说是被什么人坑了,我听不太懂。可是我知道他们输了好多好多钱,而且星期一早上我看到妈妈睡在沙发上,她肯定是通宵去打麻将了。我感觉他们陪我的时间越来越少了,可是妈妈经常和我说他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打麻将也是为了我吗?”
“章老师,我说自己想成为一名作家,您鼓励我要向着梦想前进,还送了我好多书,我很感谢您。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听了我说的梦想之后,我的爸爸妈妈好像很生气,他们说当作家哪里能有出息,肯定要啃老。我查了一下啃老的意思,有点难过,难道我的想法真的那么差劲吗?我和他们吵架了,妈妈打了我,说给我花了那么多钱,就想做个没出息的人。”
“他们和我道歉了,我猜肯定是章老师您和他们说了什么,谢谢您!我没想到他们会和我道歉,既然这样,我就原谅他们啦!(可是我看过一个故事,已经被钉子钉穿的木板,哪怕把钉子拔掉,孔也会留在上面。他们道了歉,我真的会……?我也不知道……)”
“听说下周青鸟小学的老校长要来,我好激动!我觉得能用这样的理念建起这座学校的人,肯定非常非常伟大。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当面去感谢一下她,谢谢她给我们带来了这样一所学校。我也想成为一只能带给别人幸福的青鸟!”
……
稚嫩的字体,天真的话语,有阴霾,有阳光,但里面绝对没有对世事的怨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