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有奶奶在中间极力斡旋,随云鹤仍是咬死不松口。他心意已决,一定要随月升回公司历练一段时间。
这是随月升从小到大吃得最难受的一顿饭,他心有不甘又不得不屈服于现实。吃完饭已近晚上十点,奶奶让他在家里住下,他坚持要回他的小公寓。
“妈,让他回,随他折腾到几点,”随云鹤一手拉他妈回屋,一手指着随月升,说:“反正明天九点我要在公司看到你。”
“哪是我想折腾,”随月升伸出舌头眯起眼睛,模仿火药等饭吃时的模样,“那还不是因为您孙子在家等我给他放粮么。”
奶奶被他逗得哈哈大笑,随云鹤则是大手一挥,催他:“那你还不赶紧回去,别把火药饿着了。”
啧,奶奶是亲奶奶,这爸可能是后爸。
火药是只9岁的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公的,随月升高中毕业旅行时和江达威在路边捡到的,捡到时还是小不点一个,但性情暴躁,见谁都呲牙咧嘴,领回家时奶奶说这狗太凶了,一摸就燃,跟个炸药包似的,特赐名“火药”。
“火药”现在还是个炸药包,不过那是在外面,在家里那就是个黏人精。
黏人精早就趴门口眼巴巴等着了,听到开门声一把扑了上去。
“哎呦,炸药包,我说你对自己的体重能不能有点数。”随月升刚把胸口的两只爪子扒拉下去,火药就又四爪并用的抱上了他大腿,还哼哼叫唤。
爸宝男一个,随月升都没它会撒娇。
“知道了知道了,这么晚才回来是我错了,给你再加两根火腿肠。”
火药还是不松爪子,随月升只得拖着这个60斤的拖油瓶艰难的朝厨房移动。
看到料理台上的精致包装盒他才想起来,今天原本打算给江达威他奶奶送虫草来着,早上出门前接了个电话,转身就给忘了。
拎床头柜上放着吧,一起床就能看见,这总不能忘了。
火药吃完饭精力旺盛,随月升带它出门溜达了一个小时它才肯回家。今天这一出出的闹得随月升筋疲力尽,洗漱完躺床上,秒睡。
他平时作息规律,睡眠质量很好,甚少做梦,今天一入睡他就梦到了他妈。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天早上。
他和父亲在争执。
“我上午得去公司开个会,待会儿妈妈要去医院产检,你陪她去。”
“我上午有英语培训课呢。”
“你英语都能考140了少上一节课又不会怎么样。”
“我”
“你什么你,奶奶不在家,你不去谁去。”
天上下着雨,随云鹤撑着伞的身影渐行渐远。
“儿子,别听你爸的,他就是瞎紧张。产检半个小时就做完了,哪用得着人陪。你现在是高考冲刺阶段,一节课也不能丢。上完课你就和小江去打打球,放松放松。”
家里离医院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而他也确实约了江达威今天打球,听了他妈的话很高兴的送她出门打车。
雨势越来越大,但他们运气很好,刚走到路口就打到了车。
甘棠肚子很大,上车不方便,随月升扶着她上后座,给她系好安全带,关好车门。
车辆启动,甘棠笑着挥手跟他说再见,然后车窗升起,他看着车子消失在雨幕中。
他转身离开,仅仅过了几秒钟,前方传来一阵剧烈的、刺耳的金属撞击声,紧接着“砰 砰 砰”几声巨响,整个路面都在颤动。
“妈妈……”他嘶吼着冲过去!
“妈妈”“妈妈”……随月升尖叫着醒来。
空气像是被压缩了一样,他呼吸不过来,连滚带爬去拉开窗户。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和梦里一样大。
他斜倚着窗户,隔着雨幕看楼下大马路边上的灯,大风一阵阵刮过,路灯忽隐忽现。有车辆驶近,如幻影一般闪过,水花四溅,须臾便消失在雨幕中。
他就这样站到了天明。
天亮了,雨停了。
连日的高温经过两场强降雨的洗刷终于有所缓解,推开门的瞬间微风拂过他的脸,竟有丝丝凉意。
随月升挂着两个黑眼圈,提着礼品袋出门了。为了遮黑眼圈他还特意带了个大墨镜。
他一共就去过他爸公司两次。上次去还是大二的时候,那时他爸和法国人谈一款美容仪的国内独家代理权,他被拉去当免费的翻译。
幸好地址他还记得,中山路25号同辉大厦6楼棠云商贸。他打小就记性好,去过的地方都记得特别清楚。
因为这几年和父亲争执不断,他无数次经过这里却从来没有上去过,对这里既熟悉又陌生。
到公司楼下正好七点半。许是到得太早的缘故,一楼大厅里一个人也没有。
随月升按了电梯等在门口,这时兜里手机响了,他掏出来一看,又是他爸。
随云鹤铿锵有力的声音从另一头传过来:“第一天上班你一定得给我准时到,早会务必要参加。”
啧啧,老头子对他是有多不放心啊。随月升有些气恼的回答道:“别催啦,已经到公司楼下啦。”
这句话倒把随云鹤给整不会了,这还是他那个睡到日上三竿才去开门的儿子吗?
“我只说不能迟到,也没说让你提前这么多到啊。”
迟到不行,早到也不行,这糟老头子真难伺候啊!随月升转身就要回家。
再想想还没讨回来的租金,还是折回去继续“摧眉折腰事他爹”吧。
“市中心这么堵我不得早点出门啊,万一”,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随月升只顾着哄他爹,也没注意前方,拔腿就进去了。
“咚”的一声闷响,撞得随月升头晕眼花,生生后退了好几步,墨镜都摔到了八尺开外。
他还没骂出来呢,对面先来了一声“靠!”
这声音,跟他爹一样低沉浑厚,不过不同于他爹的粗豪,这声音明显更年轻,也更清冷。
老实说,虽然撞得咚咚响,晕是有点晕,疼却是不太疼。他的额头撞到了对方的鼻梁骨,明显是对方更惨。
虽说对方只骂了一个字,但听那语气明显不好惹,他能感受到对方的身形比他还要高大,这要是干起仗来他多半要吃亏。
即便知道这事儿主要责任在自己,随月升还是决定先发制人,妄图在道德方面占领制高点。
他捂着额头抬起头来,双眉紧蹙,装作一副疼得呲牙咧嘴的样子,大声质问对方:“你怎么走路的,怎么不看路!”
没想到对方被这句话激怒,放下捂着鼻子的手,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
随月升这才看清对方的脸,很立体,轮廓硬朗,鼻梁高挺,眼眶深邃,明明是西方人的骨相偏偏长着一双明亮如黑宝石一样的眼睛。
看到对方右手挥下来的瞬间,随月升下意识地伸手去挡,结果对方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说:“小朋友,电梯先下后上,这是常识,幼儿园老师没教过你吗。”
什么意思?调侃他没文化?随月升对这张脸的好感顿时烟消云散。他刚想理论,结果对方推开他的肩膀径直走了。
那动作好像在说,好狗不挡道。
随月升心里的怒火燃得劈里啪啦,他跟上去准备跟这假洋鬼子好好battle一番,不分出胜负决不罢休。
假洋鬼子身边跟着一个身量高挑的女生,随月升跟在后面听到两人在低声交谈。
女:“头儿,昨天抓回来那个不肯配合,怎么办?”
男:“那就从他的妻儿下手。”
随月升心里一咯噔:卧槽,这俩不会是黑社会吧?!
算了算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