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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动!”他大喊:“否则够你喝一壶的,听懂没?”
我点头表示自己明白,然后突然意识到这保安是在我住进公寓以后亲眼见到的头一个人类。
第二个进来的一点都不懂礼貌,他直接用塞口器堵住了我的嘴。这是例行公事,免得我再开口对电脑发出指令。
不过他们根本不需要操心,因为在第一个保安进来之前,装在电脑里的小型燃烧弹就已经爆炸了,现在我的电脑不过是堆熔渣。
安上塞口器后,他摁下按钮松开了我的触觉衣,然后像扯布偶猫一样把我从触觉椅上拉了起来,扔到地板上。
另一个保安则摁下了防弹门的开关,大门敞开后另外两个保安也跟着衬衫男威尔逊冲了进来。
我在地板上蜷成球状,双眼紧闭,不由自主地颤抖,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们会把我带到外面。
“林奇先生,”威尔逊笑着说:“我在此将你逮捕进公司。”他转向保安:“让回收队上来把这里清掉。”
他扫了房间一眼,注意到正在冒烟的电脑,于是看着我摇了摇头:“真蠢,我们本可以把它卖掉帮你还债的。”
我无法说话,只能耸耸肩,朝着他比了比中指。
我的触觉装被留给了回收队。因为这么一来我便一丝不挂,他们又丢给我了件一次性的蓝灰色连衣裤和一双大小差不多的塑料鞋。
连衣裤的质地让人想到砂纸,一穿上皮肤就痒得很,可由于双手已经被铐上了,所以挠痒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们把我押到电梯前,苍白的日光灯在这里投下大片阴影,让人仿佛置身于什么黑白恐怖片之中。
坐电梯下楼的时候,为了显示出自己一点都不害怕,我一直在哼着小调。后来保安举起电击枪,才让我安分了下来。
大厅里,我被套上了连帽冬大衣。他们不希望我得肺炎,作为一份人力资源,我现在是IOI的财产组成部分。
他们随后把我带出大楼,这是我半年来第一次体会到阳光打在脸上的感觉。
外面在下雪,到处都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灰色。不知道气温确切是多少,但我知道自己从没感到这么冷过,阴风拂面,像刀子一样刮着我的右脸。
他们把我扔进运输车的后厢,里面已经坐了两个被绑在塑料椅上的契约工,这两个今天一早便被抓的人都戴着面罩。
对IOI的保安而言,抓我们大概和回收垃圾一样,只是每天的例行工作。
在我右边的契约工又高又瘦,大概只比我大几岁,一副营养不良的模样;
另外一个契约工则胖得出奇,我甚至无法确定他的性别,只能先把他/她当作是男的。
他的脸被一簇脏兮兮的棕色头发遮住,鼻子和嘴则罩着一个像防毒面具一样的东西。粗大的黑色管子连接着面具和地板。
我正在想它的用处,就看到那人颤抖着弯下腰,朝管子里呕吐。一阵真空吸尘器般的声音后,呕吐物顺着管子滑进了地板。
不知道IOI是把它装进了容器里还是把它直接抛到了外面?大概是装起来吧,这样他们才能分析这些物质,把结果填进契约工的档案。
“你不舒服?”一个保安拿走塞口器的时候问我:“不舒服就赶紧说出来,我给你张面具。”
“我很好。”我有气无力地答道。
“好吧,如果你害我最后得清理这节车厢的话,我一定会让你明白后悔俩字儿怎么写。”
他们把我摁倒,绑在那个瘦子对面的椅子上,两个跟着我们步入车厢的保安把等离子焊枪放进柜子里。
另外两个则关上门,爬进了驾驶室。
引擎点火,车子缓缓离开公寓的时候,我扭头透过车窗望向外面,看着我生活了一年的房子。
透过暗色的车窗玻璃,依然能认出四十二楼那处被喷漆涂黑的窗户,它后边无疑就是我曾居住的房间。
这会儿回收队八成已经到了那里,我的所有物品都会被拆掉、估价、标签、装箱,然后送到拍卖所去处理。
房间清理完后重建外墙和安装铁门的钱会先由IOI支付,但说都不用说,它们最后肯定会加在我欠IOI的账单上。
差不多到了下午,公寓入住申请名单上的某个家伙就会幸运地收到一条信息,告诉他申请已经通过,而到了太阳下山、新租客住进公寓时,所有先前住户的痕迹都会完全消失。
我正看着窗外城市的道路,保安突然伸手把一个面罩摁到了我脸上。
视野顿时切换,我发现自己正坐在沙滩上的一张长凳上,对面落日的火烧云燎遍了半边天。这一定是用来安抚契约工情绪的模拟系统。
我用被拷上的双手拉下面罩,那个保安对此没有注意,或者他根本就不关心。
我再次望向窗外,上次看到这里的景象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想知道外界的环境是否有所改变。
0028注释:
1. 语出1982年的电影《野蛮人柯南》,克洛姆是野蛮人之神。
2. 英文中粗俗的俚语,可能也指美国硬核金属朋克唱片公司Robotic Empire的作品。
0029
透过厚厚的玻璃,一切看起来都有些模糊不清。街道、大楼、人群,甚至雪花都如同蒙了尘一般,纷纷扬扬落下的灰色薄片如同火山爆发后的烟尘。
无家可归的人似乎比之前增加了许多,帐篷和纸板屋在街边延绵一线,而公园在我眼里就像杂乱无章的难民营。
随着运输车往城市中心渐行渐深,离摩天大楼群越来越近,我看见蓬头垢面的人们挤满了街道的每一个角落,他们蜷缩在一起,靠着废旧木料和小型汽油暖气机取暖。
其他人在免费太阳能充电站干等着,他们戴着笨重、过时的面罩和触觉手套,手指则轻微地摇晃,逃避在《绿洲》的世界之中。
终于,我们来到了IOI广场,这个城市的核心地带。
我在恐惧之中陷入了沉默,IOI总部包括两个长方形的大楼,它们拱卫着中央的圆形巨厦,正好组成了IOI的商标图样。
这三栋楼宇名列整个哥伦布高层建筑的前三甲,高耸入云的金属色外墙和镜面似的玻璃被数不清的空中走廊还有电梯轨道割裂又重新连接。
每栋楼的顶端都被淹没在云海之中。《绿洲》里的IOI总部大楼复刻和我眼前的这个一模一样,但现实带来的冲击更动人心魄。
运输车驶进了圆形大楼地下的停车场,绕过几个混凝土弯道,最终到达了一个庞大的、看起来像是货港一样的地方。正前方宽大的门上赫然挂着IOI契约工部门中心的牌匾。
其他的契约工和我被赶出车外,一队手持电击枪的保安正等着接管我们。
摘除手铐后,另有工作人员用视网膜扫描器扫过我们的眼睛。
轮到自己时,我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好在机器“哔”的一声后,上面显示出了“林奇·布莱斯。二十二岁。全权公民。没有犯罪记录。信用情况:债务契约工”的字样。
看到这些信息,那个工作人员满意地点点头,在记录本上点选了几下。
然后,我被带进一个温暖、明亮的房间。
这里已经有几百号契约工了。他们都沿着墙上的指引箭头蹒跚前行。
这里男人和女人数量似乎差不多,但这不好说,因为大多数人都和我差不多,体态苍白又缺少毛发,再说我们还都穿着同样的灰色连衣裤和塑料鞋。简直就是《500年后》里的芸芸众生。
箭头指向一系列的安检点。第一个检查点要求每个契约工都被超级电子检查器扫描,以查出是否藏有任何电子设备。
在我排队等待的时候,几个人从队列中被揪了出去,他们的假牙中藏有迷你电脑和声控电话。
我前面的那个男人更是夸张,他在睾丸里藏了最先进的辛纳特欧小型绿洲主机。被发现后,这些人被带到了另一个房间,大概是去摘除设备。
我又通过几个检查点,然后进入了测试区域,这是个被划分成许多小隔音间的大厅。
我坐进其中一个,戴上了里面劣质的面罩,还有更劣质的手套。系统并没有让我连接上《绿洲》,但暂离现实的感觉还是让人松了口气。
我被问了几个问题,其难度呈递增趋势。这是为了测试我在各个方面的知识背景。
这些测试,当然,是基于我在假身份布莱斯·林奇的档案里所填写的教育背景和工作经验而选择的。
在关于绿洲软件、硬件和网络的测试上,我小心地全部拿了A,但在有关哈利迪和彩蛋的测试上,我则故意答错题,得到了不合格的评价。
我可不想进入IOI的蛋卵研究部,那里搞不好会撞上索伦托。我不认为他会认出我来,毕竟我们从没在现实中见过面,而我现在的长相也和学校照片上的那个人天差地别。
但我不想冒险,我担的风险已经够大的了。
几小时后,我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项测试,接着进入视频模式,和一个契约工指导员攀谈起来。这个名字叫南希的女人讲起话来声线毫无起伏变化,直叫人昏昏欲睡。
她说由于我成绩出色,工作记录又受人瞩目,我被“荣升”到了绿洲的技术支援服务二部,一年可获得28,500美元的收入。
在减去住宿、吃饭、税费、医保、牙医、眼保和娱乐的费用之后,剩余的收入(如果还有的话)将被用来偿还我的债务。
债务还清之时,便是我离开契约工部门之日。而如果我在离开前表现优异的话,还可能会接到IOI的长期合同。
毫无疑问,这纯他妈是在搞笑,契约工永无还清债务重获自由之身。
在结算完所有的生活费用、迟缴罚款和债务利息后,你会发现每个月欠IOI的钱不减反增。一旦成了契约工,很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翻身。
讽刺的是,很多人对此并不介意。他们认为这职业是个安稳有保障的铁饭碗,至少让他们远离了挨饿受冻,也不会死在大街上无人收殓。
我的“契约工合同”显示在了屏幕的一个窗口上,上面还显示着长长的清单,罗列着我作为契约工的权益(也许根本没有)和其他的声明以及警告。
南希让我它,并最终决定签署与否,然后她就退出了视频聊天。我看都不看就直接把协议拉到了底部,这又臭又长的东西居然有六百多页。
签下了布莱斯·林奇的名字后,我通过了视网膜扫描,将签名再度验证。
由于使用了假身份,所以我怀疑这份合同其实没什么法律效力。不过管它的呢,我正在实施自己的计划,这只是行动中的一环。
他们把我带进另一条走廊,继续下一个环节。我站上了一条传送带,期间操作繁多:
首先是收缴我穿在身上的连衣裤和塑料鞋,它们会被拿走焚毁。
然后是类似洗车的工序,连串的机器向我喷水、吐泡,清洗、吹干,驱除寄生虱。
接着,我得到了另一套连衣裤和塑料拖鞋。
在下一个环节中,我接受了全面的身体检查,包括验血。(谢天谢地,受公民隐私法案所限,IOI无权检验我的DNA。)
躺在传送带上的时候,我头顶的显示器反复重播着长度差不多十分钟的契约工视频,伴着解说词和那句“契约工服务:让您从欠债走向成功的最快通途!”
看了五次后,我他妈都能把这狗屎东西背下来了。而到了第十次的时候,我甚至产生了自己才是解说人的错觉。
“完成任务、获得永久职位后,我能得到什么?”约翰尼,影片的主角问道。
你能得到下半辈子的奴隶生活,约翰尼。我在心中暗自吐槽道。
但在影片中,那位乐于助人的IOI人力资源代表再次跳了出来,他愉悦地将契约工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一一告知约翰尼。
终于,我到了流程的最后,这里,一台机器给我装上了安全踝锁,也就是一块锁在脚踝上的厚实金属板。
这个东西其实是个定位器,用来报告我的位置。如果我试图逃跑,将其强行拆除或者做类似的举动,它就会将我电休克。如有必要,它还能直接往我的血液里注入麻醉剂。
踝锁装好后,另一台机器在我右耳垂上钉了个小型电子仪器,这让我因为剧痛而大声叫喊。视频中这玩意儿被叫作OCT。OCT是“观察沟通机”的缩写,但大部分契约工都把它叫作“耳监”。它使人想起环境保护主义者用在濒危动物身上的那种能监视它们在野外行动的标签。耳监让IOI人力资源部可以直接朝我的耳朵发号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