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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轮回之前(1 / 1)


临江城最高的建筑是城西的佛塔。

阁楼式的佛塔高有九层,玲珑挺拔,直指苍穹。正殿塑有文殊师利的宝相,慈眉善目,静谧庄严。大殿之中经幡飘飘,檀香幽幽。

持续了一个时辰的诵经声齐刷刷地停了下来,结束了晚课的和尚们锁上正殿的门,去到后院歇息去了。

白日里的文殊庙香火旺盛,到夜里,供奉的长明灯不熄,大殿里仍是灯火悠悠,可见此处庙里供奉的菩萨有多得人心。

可惜再得人心的菩萨也是泥塑的,降魔大圣踩起菩萨的脸面来是半点不心慌。

此刻他就站在高高的塔刹之上,环抱的臂弯里斜倚着一把寒光瑟瑟的幽绿长枪。衣衫猎猎,碎发飞扬,眉间绛紫的菱形神印更衬得他面如冠玉。长眉斜飞入鬓,眼帘低垂遮去金色的瞳孔,野兽一般犀利的目光落在身下的小城中。

今日正是人间的元宵。

他脚下灯火流动,长长的灯河照亮了漆黑的夜,将这偏安一隅的小城渲染得岁月静好。

夜风渐起,送来了些肮脏而熟悉的味道,城南灯会上有火光突发。半垂的眼猛然睁开,魈一把抄起腰间垂挂的傩面遮住脸孔,便从佛塔跳了下去。

如坠入深渊的鸟一般,又在接近地面之时陡然翻身轻盈地落地。触地的瞬间,他曲起膝盖卸去冲击的力道,紧接着就借着这股力道冲进黑暗里。一套动作行云流水,迅捷如同灵猫。

他贴着墙边疾驰,脚下闪烁着绿色光点,风夹杂着一点黑气助他奔行。魈的灵力并不纯净,代表着风的绿色光点里总是混染着黑气,而这黑气在夜色掩映下并不显眼。

城西文殊庙聚集了方圆数十里的信众,香火极盛,寻常妖邪避之唯恐不及,不必他分心。城南火光起处臭味淡极,只是障眼法,人间官府自能平定。唯有东与北,渐渐黑下的天与渐渐浓起的邪祟味道......只能尽力。毕竟这一次的东西并非天生地养,而是从他身上逸散出去的。

哭喊声不绝于耳,有人已经被恶灵上身,正在着手制造更大的混乱。有风穿行街巷,寒光略过之地,哭叫渐消,只余燃尽的朱砂。

抓到你了!

昏暗的巷子里,魈嗅到了最后一抹邪祟的味道。右手长枪送出,左手洒出一片浸了他血液的朱砂。红光星星点点,打在恶灵无形的本体上却灼烧出成片的洞来。

腐臭味更浓了些。

面具下的魈抿紧了唇,眉头都没皱一下,几个闪身冲到恶灵近前。和璞鸢急刷刷斩出数下,恶灵迅速灰飞烟灭。

还好,这一场大乱被终结在了天亮前。

而后,是施法混乱围观人群的记忆,让他们忘记今夜发生的灾难。好在他守了一夜,并没有人死去。虽说有些牵强,但轻微的伤势也可推脱到城南走水一事上,一切都合情合理。

忙碌了一夜的巡夜仙君收了枪,慢慢走着。转过墙角的时候正要掀开青面獠牙的傩面透一口气。修长的手指只来得及掀开一半就顿住了,那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憋得他有点难受。

墙角有人。

昨天夜里一片混乱,也不知是哪家跑丢了小娘子。

此刻,这个小姑娘蹲坐在墙角,还穿着洁白的中衣,怀中抱着一束新鲜的白色花朵,仰头对上了魈线条分明的下颌,圆溜溜的眼睛写满了无辜。

唔,没有胡子,下巴真好看。小姑娘歪着脑袋,仿佛透过魈露出的下巴脑补出了整张丰神如玉的脸。

魈要是听得到这小娘子在想什么估计得羞到面红耳赤。他抿紧了唇,又严严实实地扣好了面具,提步就要离开。

他有些累了。

反正昨夜混乱,不必模糊她的记忆。见到他的事即便说出去了,也只会被当做说胡话吧。如此就不需多此一举了。

一束花忽然出现在眼前,直接顶到魈鼻子底下。魈被迫停下脚步。顺着花茎看下去是个个头才到他胸前的小姑娘。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新鲜干净的如同春天枝头的嫩芽,不愧是豆蔻年华。

小姑娘眨巴着眼睛,又将手中花束往他跟前递了递。

给。

天亮了,日光照进巷子,也不知是被白花晃了眼,还是被白衣的人晃了眼,鬼使神差地他竟收下了花。

小姑娘歪头一笑。

......又梦见了。

魈一睁眼便看见了床头花盆中的清心,嫩白的花朵枝叶舒展,开得正好。

花香四溢,阳光透过五指泄露下来,魈的神情有些恍惚。

他不知那小姑娘姓甚名谁,却在不多的睡眠里时时梦见。那个白得发光的小姑娘总是朝他温柔地笑,和那束清心一样娇美,他有一点后悔那一天没有送她回家,不知她是否安全。

“呵,可笑。”这样无用的思念竟也会出现在他身上?

他是谁,他是高高在上的降魔大圣,是止小儿啼哭的魑魅魍魉,怎么可能因为一束花对一个毛都还没长齐的小姑娘念念不忘?

不过,这束花没死在他手上也是件新鲜事,居然丝毫不受怨气影响。有时那清苦的花香还能帮着他凝神静气,压一压体内翻滚的怨气。

这花跟着他可累了,一年四季都被仙气浸润得透彻,被迫天天开花,可惜还未通灵,不然指不定是要抱怨些什么的。

又是几轮春秋甲子,人间太阳东升西落,那个小姑娘也不知轮回了多少次了。

不是当时人,不必多念。这么想着,魈一个鹞子翻身坐起来,整理好行装,准备开始新一轮的巡夜。

今夜有大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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