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多顶级宗门，让年少的弟子到界域城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修为弱的前去无用，让修为强的天才去送命也没人舍得。
大界派遣人前往界域城的名额有限，神宗的名额也不多。
这些规则并不摆在明面上，苏酌也不了解。
只知道师父的唯一一个要求，是让她在无明剑峰上停留一个月。
这一个月的时间，她不用再去完成课程表上没有结束的宗门课业，只需要尽量了解消失在人界视野中已久的魔族，以便自保。
“还是要看书。”
苏酌踏着落满晨露的石阶走向剑峰，微垂着眼，心里叹气。
晨光熹微，剑崖边练剑的人影零星散落，剑气纵横，在更强的剑意下消弭于无形，场面朝气蓬勃。
越接近剑峰，那磅礴的威压便是越重，苏酌带着日月剑入山，佩戴在身侧的玉符映着莹莹的光。
踏入剑峰约束剑意的阵法，苏酌的玉符颤了颤。
她收回视线，不再继续看弟子练剑。
那些弟子反而注意到了她。
“有弟子要入剑峰了！”
“大惊小怪，有人入剑峰有什么奇怪的？”
“你不看看那是谁？”
“谁……我的老天爷，稀客啊！”
“苏师姐还需要取剑么？她背的可是日月剑！”
“难不成她还要再取一把神剑出来？”
“神剑心高气傲，有日月剑在，它们必定不会现身。更何况，都多少年没弟子取出过神剑了？”
“要我说，苏师姐一定是上山去磨炼剑意的！”
“……”
无明剑峰上的先人遗剑数不胜数，停留在峰上领悟功法剑意更是得天独厚，只不过对于修士来说十分难捱。
除非有心要寻剑，一般情况下不会有弟子愿意停留，能留在上面磨炼剑道的弟子都是剑修中的苦行僧。
走入阵法，苏酌立刻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锐意。
面前的场景与一座寻常的山没有区别，明面上看不见任何剑，只有无尽的剑意。
大多数弟子初入剑峰满腔豪情壮志，实际上在剑意下根本走不出太远，能取得一把剑就心满意足了。入剑峰的长剑经由剑意常年淬炼，是初锻的新剑没法比的。
剑峰四周险峰林立，剑崖壁立千仞，剑意通天彻地，让许多剑修弟子又爱又恨，折磨了不知道多少辈人，其中剑意却只是剑峰的余威。
苏酌提着日月剑上山，剑意对待她很是亲和。
剑意的亲和也不是一般人能扛住的，没一会儿，她周身灵力波动浮现，以免被那股无形的锐意伤及。
“你之前待在什么位置？”
她问剑灵。
小剑得意：“很高的。”
苏酌点点头，继续沿着石阶往上走，剑意愈发沉重，她的步伐慢了些许，不过不算吃力。
剑峰上剑意无处不在，弟子们苦苦呼唤求剑出现，它们不一定出现，但是如果有人占着它们划定好的地盘不离开，它们是一定会发飙砍人的，认主便不必提了。
苏酌需要找一个合适的位置闭关修炼，如果停留的位置太低，难免会有人路过，不过据说日月剑曾经停留过的地方，百年间只有几个人去过。
苏酌没有释放出自己的剑意，光靠灵气走上了数百级石阶。
那些杂乱而庞杂的剑意，苏酌可以辨认出一部分，此前在试炼谷中没日没夜地修炼，她看过宗门所藏的许多出众的剑谱。
这座山上的灵压并不重，以苏酌对灵压的适应力，这点压力完全算不上阻碍。
走到山腰处，苏酌注意到石阶的岔道通往一处凉亭。
论剑亭。
凉亭的牌匾上写着这三个大字，亭前的空地显然已经久未有人涉足，不过在残留剑意的席卷下没有半片落叶，数十丈方圆的石板地上空空如也。
当苏酌走上比凉亭地势更高的位置，剑意忽然不受控地从她周身冒了出来。
林叶声飒飒。
剑意出现，周围压力变重，苏酌的步伐反而更轻松了。
靠日月剑指路，苏酌找到了一处废弃的洞府，可以暂时停留修炼。
她放下日月剑，又拿出层霄剑放在一旁，神剑在剑意的侵袭下发出清越的嗡鸣。
苏酌眼疾手快按住它：“不能出去打架。”
层霄剑：“这么多剑，为什么不能打？”
苏酌冷静：“因为我会被赶下山，你也没有靠剑意淬剑的机会了。”
层霄剑：“……行吧。”
弟子入剑峰需要经过许可，如果在剑峰上取过剑，就少有机会再进入了。
苏酌又拿出几本比砖头还厚的书，看向日月剑，真诚道：“小剑背一下。”
小剑：“……”
层霄剑：“？”
苏酌发现层霄剑在颤抖，问道：“你会背书吗？”
层霄剑连声否认：“不，我不会，我只会打架。”
小剑忘了自己根本不想背书这件事，冷笑道：“没文化。”
层霄剑：“我一把剑要什么文化！”
苏酌感慨：“还好小剑会背。”
很快，层霄剑听着小剑没感情地背书，陷入沉默。
剑灵背完剑主背，如今剑修的生活都这么惨了吗？
当年还不是这样的。
想当初，剑修大可以靠乱杀证道，战胜强敌突破晋阶，落败身死就一了百了，什么时候受过没日没夜学习的苦。
放出剑意护体的同时，苏酌感受着剑峰上原有的剑意。
与敌人的剑意不同，先人佩剑留下的剑意虽然有锋芒，却没有伤人之心，就像是某种公开的传承。
这些剑意数量非常大，一道两道对修士的神识造不成影响，但是神识一扫往往是数百道交缠在一起，就像无处不在的风，随意一股就足以给神识造成巨大的负担。
苏酌的识海沉浸在剑意当中，还有一小部分分心听小剑碎碎念，收纳魔族各族的知识。
魔族是一个总称，从功法体系到利用的力量都与人族常见到的万族不同。
灵力包罗万象，魔灵却是公认站在灵力对立面的力量。
在两族没能彻底分隔开的时候，有些人族在灵力的修炼上走不通，会选择入魔，以为是另辟蹊径，实际上那也是一条极端到少有幸存者的路。
两族势力此消彼长，如今只在界域城这一片空间中相争。
那也是祖辈刻意留下的试炼地。
闭关一旦开始，时间就不再分明，苏酌再度睁开眼已经是几天后。
她伸手把无声无息挪动到洞口的层霄剑招了回来，拔剑出鞘，剑锋雪亮。
剑锋插入岩石地面无声无息，苏酌道：“地底剑意更重，你就这样淬炼吧。”
免得真溜出去找打了。
层霄剑：“……”
把蠢蠢欲动的层霄剑按住，苏酌又拔出日月剑。
小剑：“我不要埋起来！再入土我就不活了！”
苏酌：“没打算埋你，你又不会偷溜。”
她起身演练剑法，这次练的是灭战宗留下的剑法，剑意盎然。
洞府内的空气如同凝滞。
周围的剑意都没反应过来。
这小孩不是本宗的弟子吗？它们居然没见过这剑意。
而且还不是什么野鸡剑法，施展起来剑意颇强悍。
苏酌练完几遍收剑，眉心微蹙，有些凝重。
她垂眸看向自己手上的扳指，心中暗想那些前辈千万别发现她这几个月基本没进步，不然估计要后悔给她传承。
她在灭战宗的传承中入道，此后一系列的历练并没能让道则真正成长起来，哪怕在剑障中，她的剑道愈发巩固，修为增长，灭战道的境界仍是纹丝未动。
灭战道以战入道，以杀入道，道则成长需要靠杀戮与血气。
这血气必须源于异族，杀死的异族越强大，成长效果越显著。
这意味如果苏酌要修炼灭战道，像以前那样在试炼谷的阵法中与影子对打，或是在秘境中和兽魂投影你死我活，全都不行。
只能在现实中修炼。
所以界域城值得她冒险去一趟。
魔族历练后辈的方式比人族更残酷，如果说界域城并不是大多数人要去的，那一定是众多魔族要去的，魔族并不吝惜自己的后辈，大多数魔兽种族更是杀戮成性。
出其不意的情况下，苏酌的战力有机会杀融魂境，这意味着她在界域城至少有自保的能力。
但真正去到界域城，还是要非常小心，不能再像之前历练那样轻松得和玩一样。
一想到这里，苏酌不由对外人眼里非常危险的剑峰都多了点留恋。
“还是宗门好啊。”
苏酌叹了口气，终于知道为什么二师兄待在宗门里忙得不行，还是总说这句话。
又过了几天，洞府内爆发出刺耳的轰鸣声。
苏酌急匆匆跃出洞口。
小剑：“我都说了别轻易融合剑意，你看你刀意融合成那样，还没教训吗？”
苏酌抱着剑：“效果挺好的啊，不炸我不就好了。”
小剑：“……”
苏酌左右张望了一下：“附近没人吧。”
她刚才参悟剑意，正好有所领悟，想像融合刀意一样融合剑意。
她的剑道境界比刀道境界强，所以融合刚开始十分顺利。
没想到那道剑气还没飞出山洞就炸了，还动静不小。
粗浅尝试过以后，苏酌不再尝试。
剑峰上剑意太重，她怕把别的剑意惹火了，到时候叫出长剑来砍她。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穷奇怎么不出来？”
小剑：“它又不会有事。”
苏酌重新走进洞府：“确实。”
小穷奇崽在剑意爆发的余威中睡得正香。
因为小貔貅只喜欢舒适的环境，苏酌本来没想把契约兽叫来，没想到穷奇自己跟来了。
剑意在它的毛发间就像微风拂过，苏酌也看不透这算不算一种淬体。
……
在不够晴朗的天气，剑峰的顶端隐匿于云层中，旁人看不见剑峰的顶部，更想不到这里会有人停留。
峰顶的大石上落满积雪，一道人影盘坐在大石上。
此处的剑意几乎凝成实质，常人在此呼吸吐纳只会被割伤，已经无法区分剑意与灵力。
极其细微的躁动从山下传来。
这点躁动微不足道，不过女子与这座剑峰心神相连，那少有的动静便分外明显。
她能察觉许多人的存在，旁人却觉察不到她。
她睁开眼，眼睫上的霜雪落下，喃喃道：“灭战道……”
只一个瞬间，她判断出那小弟子是神宗弟子。
前因后果几乎霎时出现在她的心中。
“当年灭战宗说有一天会在界中无敌手，战入魔域就像纵横兽域一般，彼时世间要称灭战为神宗。”
“如今你们也算是和神宗沾上关系了，传承竟落到了我宗弟子手里。”
她的嘴角牵动了一下，像是一个短暂的笑容，被更深的惆怅盖过，“既然如此，我帮你们一把。”
风雪毫无征兆地停滞了片刻。
……
山间洞府当中。
穷奇忽然睁开眼。
此处的剑意忽然有了变化，不是变重，而是精粹了许多。
苏酌没有多想。
她刚才闹出了点动静，带来一些变动也很正常。
逐渐，她发现有些不对。
剑灵也不背书了：“剑意变了，你专心参悟。”
苏酌不敢分心了：“我知道。”
她这是惹来了什么剑意？
神宗出名的剑法有许多，弟子未必能一一习得。
她分辨不出这是什么剑意，却能感悟到熟悉感。
“融合剑意。”
苏酌喃喃道，“百种……不对，还要更多，能留存这剑意的一定是神剑了。”
当初她在北域看见的那座刀碑，是因为与地脉相连才能以实体寄托刀意这么久。
如今那个碑灵还在不断消耗灵力，若不是它主动藏在了无鞘刀上，甚至很有可能会消散。
像这么强大的剑意，只可能寄托在神剑上。
苏酌之前可以从容地参悟百家剑意淬炼自身，现在面对一道剑意，终于汗流浃背。
如果不是她的体质已经堪比凶兽，或许没多久就会被那道剑意伤得体无完肤。
就算她不会被那道剑意伤及肉身，参悟剑意依旧给神识带来了巨大的压力。
炼魂法运转。
那道剑意却越来越强，似乎在试探她的底线。
层霄剑的剑锋插在山体的石壁中，不言不动，分外沉默。
还好它没有不知好歹地出去找剑打架。
不然遇上留存这剑意的剑，它未必来得及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