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日落西山,这场暴雨才渐渐平息。寒冷随着夜幕的降临也悄然而至,陆俞打了个哆嗦,身上便多了一件深灰色的鹤氅,袖口还绣有仙鹤,倒像是年纪大一些的男子衣物。
陆俞抬眸:“你的?”
“嗯。”燕双颐点头,他腰间别了个类似于荷包一样的小袋子,里头装了各式各样的东西,置物量很大。这鹤氅就是从那里面拿出来的。
“你呢?”陆俞又问了一句。
燕双颐挑了挑火堆,而后站起身,走至门外,坐在了门槛之上:“我说过,我不冷。”
如果不冷,随身带着这鹤氅是为了什么?
陆俞捏着鹤氅,看向燕双颐的背影:“那你坐到我身边来,我怕冷。”
燕双颐沉默,没动。
“坐过来吧,顺道把门关上。”她再次开口,自他们二人进来后,燕双颐便将门大开着。
僵持了一会儿,他最终还是僵着身子木着一张脸,起身往大堂里头走,顺手关了门。屋外呼啸的风被阻隔了,风啸声也低了许多。
燕双颐盘腿坐在了陆俞左手边,单手撑着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火堆,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个宅子不安分。”陆俞用棍子拨了拨火堆,“也不知外头的那些人怕的是不是这宅子里的东西。”
“说不好。”燕双颐抿唇,“时辰不早了,你先睡罢。”他嗅了嗅鼻子,鼻尖红红的,不知是不是火烤的。
陆俞点头,安稳靠在顶梁柱上,缓缓闭上眼。不知是不是来到了熟悉的地方,这夜她又开始做梦,梦到的依旧是从前的事,不过这次梦里只有燕双颐。
十三岁的燕双颐是被家里人送到昆山的,别的人若想拜入昆山门下那是要经历入门考核的。但燕双颐身份特殊,是皇城里头的皇子,他来拜师,几乎送来了昆山一半的金钱,够昆山的大家坐吃山空百余年了都,便破格收了。
收是收了,但三个长老都推辞不太想带这位身份娇贵的皇子,就在要抓阄决定是谁的时候,俞麓站了出来。
“我来吧,正好,我门下也就两位入门弟子,好相与一些。”俞麓坐在下首,喝了一口眼前的热茶,“你们那都弯弯绕绕的,倒的确会磕了碰了这位皇子。”
她这话说得直白,其他三位长老尴尬一笑却也松了口气。
于是,大门推开,俞麓朝着一直立在门外等消息的燕双颐招招手,笑了笑:“你跟我走罢,我叫俞麓。”
燕双颐愣了一下,而后行礼,声音尚且还稚嫩,却十分端正:“弟子燕双颐,拜见师傅。”
这是二人师徒的由来。
梦里,陆俞又见着了身着绣有蓝色纹样紫袍的燕双颐,十三岁的他眉眼虽尚且稚嫩,却也初见俊朗丰貌的雏形,剑眉下是双丹凤眼,笑起来两颊还会有浅浅的酒窝,颇为讨喜。
“修道者第一课为修心,所谓修心,乃是以匡扶正道为己任,正直正义善良方为本心……”俞麓给燕双颐上的第一课,便是教导燕双颐如何做为一名修道之人,“我们修道之人能力大,肩负责任便大,强者永远以保护弱者为主,切勿欺负弱者,此乃大忌!”
这些话是俞麓师傅教授于她,她谨记于心,这一辈子也都是这么做的。可她亦是如此教授自己的徒弟,为何出了差错。
梦中的画面一转,本是燕双颐乖巧坐在下首认真听课的场景一下子转换成了燕双颐浑身是血从大燕国的废墟之中走出,周身魔气摄人魂魄……
“小双……”俞麓呢喃,视角一转,又是身首异处的谢怀恩……
陆俞猛地睁开眼,呼吸急促,双颊滚烫。许多年了,她还是忘不掉谢怀恩尸身的惨状。
谢怀恩的死对她来说一直是一根刺,若她当初接到传音符时不曾耽搁那一会儿,也许他就不会死……
她转过视角去看闭目养神的燕双颐,无端的猜测涌上心头,但随之又被她强压下去。
“……”燕双颐突然睁眼,四目相对,两人表情沉寂,似是有什么将他们二人包裹住了。
陆俞率先移开了视线,刚有一瞬间,她总觉得燕双颐认出了她。不,也许要更早,燕双颐双眼里藏了太多情绪,她隐隐约约察觉哪里不对,可她暂时还不想追问到底。
“来了。”燕双颐声音低沉,猛地起身行至陆俞身边,视线落到了大堂紧闭的后门。
不出片刻,后门突然被狂风吹开,席卷着大片大片的雪冲入大堂,火堆都被吹灭了。阴恻恻的笑声响起,那声音如同婴儿般稚气,却带着寒气,声声刺骨。
陆俞披着鹤氅看向房梁处,那有一团黑影,声音便是从那发出的。
燕双颐抬手,灵压直逼那黑影,黑影吓得四处逃蹿,而后想从后门冲出去却被陆俞挡住了。
黑影横冲直撞得冲向陆俞的方向,她抬起缠缨剑,挡住了黑影的进攻。大抵是距离过近,陆俞隐约从黑影当中瞧见了婴儿的身形,心下一顿,而后用力挥剑,将那黑影逼得直直后退。
刹那间,啼哭声一片。
陆俞受不住,捂住耳朵,神色痛苦。
燕双颐不过皱眉,而后一柄通体都是月白色的长剑自他身后冒出,剑指黑影。
那黑影似是十分惧怕燕双颐,左躲右逃,就是不与他直面对抗,慌乱间倒是撞开了大门,逃入外面。
却听一声狼吼,一条赤色妖狼自屋顶一跃而下,一爪子压在了黑影身上,嘴一张,便将那团黑影吞吃入腹,而后还打了个嗝。
燕双颐转身走向陆俞身边,却见陆俞双耳处皆有血流出,细细一条:“别动。”他捉住陆俞双手,将她双手拿下,仔细查看了一下她的双耳,“能听见我说话吗?”
“可以,不疼。”陆俞唇都泛白了,却还是只说不疼。
“等你脸色好点再说这样的话吧。”燕双颐脸色不算好看,拉着陆俞的手就将她按在了火堆旁,又道,“红月!”
刚刚还是赤狼模样的红月一听燕双颐的呼喊,猛地跃入大堂内,落地时已然成了个孩童模样,手里头还拿着一个药瓶子。
“吃了。”燕双颐倒了一粒在陆俞手中。
陆俞见燕双颐脸色不算好看,半开玩笑道:“你该不会想毒死我吧?”
“……”燕双颐眉头一皱,而后倒了一粒在自己手心,想要先吞下,陆俞连忙一把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
“诶诶,我说笑呢。”陆俞咳了两声,“就算没毒,你这没病没伤的随便吃药也伤身啊。你同我说,我便信你的。”
燕双颐没说话,盯着陆俞握着自己手掌的手,只觉胸口发胀,再听陆俞说的话,不免抿紧双唇,神色异样。
一边的红月站着有些局促,而后催促陆俞:“你,你快些吃吧。”
陆俞点点头,收回双手,而后将药吞下,便安安静静打起座来。
红月和燕双颐坐在一边,又架起了火堆,红月忙前忙后,捣鼓着火堆,眼睛却不住地往陆俞身上瞟。
在他又瞟了一眼后,便看向燕双颐,却见他垂着眸子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默不作声,在火光的映衬下,脸色有些晦暗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