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此景,让浪在心中不忍猜想:若是让卿灵宫的小崽子们知道了无忧此时是何等光景,免不了又多几桩惨案。
毕竟他作为修真界有名的“街溜子”,自是知道不少宗门秘辛……就比如说修真界有一类悬而未决的命案——其特点是死者均与无忧有所牵连——大宗门的大概都知道,这与卿灵宫那位女疯子脱不了干系。
在上修界还会有所收敛,但如果让那人追来魔界……
魔界中一向无纲纪、轻律法。无忧尚且能在此毫无顾忌地放纵欲念,更何况说其他人?
本就是亡命徒的“乐园”,不会因为一两个心存善念的强者而焕然一新。浪从一开始踏遍整个魔界时便知他做不到力挽狂澜。
就连被人赞叹的创建魔门一统魔界魔修的功绩,也不过是他与这混乱的一方天地之间一场妥协而已。
毕竟单是上修界也经过御景一代百来年的努力,才创造出近些年的繁荣稳定。
那些魔门的人,即使是经他在众多魔修筛选出来的,有能力、有实力的一部分人,也不过被他用作警示的工具罢了,充其量也只是他牵住魔界广大魔修的细线。
想到这里,他眼皮忽然跳了跳,似乎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
那边无忧俨然被身周的莺莺燕燕勾得有些忘乎所以。浪自认为不是那种会扫朋友兴致的人,但此刻他脑子里已然闪过一些恶劣的想法。
酒樽被轻置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声响不大,刚好够无忧听得一清二楚,明显带着些沉重感。
她偏头对上浪的视线。只目光交错,便知好友是为何意。
在满怀悲痛下,无忧与美人们略做腻歪一阵,便在浪的示意下一起离开了花楼。
“什么事?”无忧率先问道,她接过浪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唇上、手上沾染的胭脂印。
浪桀桀一笑,“你再晚走一点儿,你信不信下一秒你的那几个疯子师妹师弟就追上来了。”
回应他的是无忧的白眼,以及差点就明摆出来的“不信”。
毕竟自家崽子自己知道,若他们当真追上来,早在浪发现他们之时他们就已经站到无忧面前了。
还有极大的概率会血溅当场。
“果然,”浪双手一摊,“骗不过你。”
“但是现在确实还需要你帮个忙。”他脸上罕见地露出严肃的神色。
“怎说?”
“一群工具再有本事也是工具。”浪看向魔门的方向,那些遗漏的东西只需稍加思索便浮出水面。“但是工具似乎没有这个自觉,为别人挡了刀还不自知。
“现在这群工具是安分了,但持刀人呢?”
……
“哎,我现在倒有点怀念帝晨了。
“你说同样是魔修,为什么差别就这么大?”
无忧隐在魔门大殿之中,对坐在正首之位的浪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
那天过后,她和浪分头在暗中盯了那些带头闹事的魔门弟子好几天,结果一无所获。
甚至为了让对方放松警惕,浪还在暗中传播无忧已经离开魔界的消息,结果仍没有发现对方有任何举措。
浪被逼得有些抓狂,竟想起用刑讯逼供的手段,问无忧卿灵宫有没有什么比较狠的酷刑。
无忧当时毫不犹豫给了他一个白眼,“你有病啊!我们卿灵宫是名门正派,不搞这么黑暗的东西!”
也确实是,在卿灵宫内平常惩治最多的也不过是一些偷鸡摸狗的小事,最严重的情况也只是某三弟子的叛离宗门。比起魔界常有的杀人放火来说,简直不要和平太多。
不过对于魔门的逆子也并非无计可施。无忧这样安慰道,实际上她也没想好,只不过总不能让事情停滞不前。
于是他们决定把之前搞事的人叫来,先探探他们的态度。
眼下魔门大殿大门敞开,魔界暗红色的天照进大殿内,衬得殿内的烛光摇曳更显诡异。
浪一袭浅色长袍,颇为自得倚坐在那把由千万狰狞白骨堆成的交椅上,在阴沉诡异的空间中更显奇特。
晦暗的烛火打在他那张平淡的面上,看不清喜怒,平添几分威压。
几个本就有些心虚的魔门弟子自踏入大殿看到这场面,心中亦是不停打鼓。
待人到齐后,大门瞬时关合,砰然巨响震得人人心头一颤。
不详的红光被全然遮挡在外,却不减心头的恐慌。
装的还挺像样。隐匿在角落的无忧对浪悄悄竖了个大拇指,示意他继续。
平稳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大殿内回响,浪微抬眼眸,看着那几个崽种。
“上前来。”
毫无波澜的声音自上首传来,几个弟子面面相觑,迈着发颤的脚步一点点靠近浪的身侧。
再停下时,几人距浪仅有几步之遥,近到只需一剑便可夺人性命。
见无一人再敢上前,浪直起身子,用佩剑指指刚在坐过的位子。
“这位置,现如今有多少人想坐?”
他扫视一圈,见人人皆低眉顺从的模样,嗤笑一声。
“你、你、还有你、你们,你们都想的。”
“但是——你们都明白,这位子只有一个。”
几个魔门弟子脸色很快就沉了下去。这些反应不光浪看在眼里,无忧亦一清二楚。
她在暗处和浪传音交流,商量下一步的行动。
浪用拇指将剑刃从剑鞘中顶出一寸,寒光凛冽,顿时杀意四起。“所以毁掉这个,才是你们想要的对吗?”
一滴冷汗滑落至地上,发出微小的清脆声响,在这空旷阴暗的大殿中久久回荡。
“门主恕罪!”一行人齐齐跪在地上,低埋着脑袋对着浪不停祈求原谅。
浪没有理会,看着这样的场景顾自坐下,眯起双眼颇带不耐神色。
只有无忧知道,浪那密密麻麻的腹诽吵得直让人杀心渐起。
“**他们跪那么快干嘛?我还啥都没看见呢!
“怎么磕起来了啊?我可没红包给他们。
“*的,能不能别磕了,地板都磕裂了!这屋已经破的我都不想点灯看了,不能再破了!他们快停手啊啊啊!
“无老忧你说句话啊!该咋办啊?!”
……无忧此时真的有些后悔来帮浪了,但本着善始善终的原则,她直接用上了以往勾搭小情人时的本事来应付这些人的每一个表情细节。
事后的无忧:嗬忒——他们也配?!
总之在一声声的夺命催促中,“他们是真害怕,优势在我”的结论顺利传给了浪。
浪略有些微妙地点点头,但这显然让场面进入了一个僵局。
上面的人不知道该怎么才能悄无声息地套出话,下方的人们也不知道对方是何态度。
“……*!除了求饶他们还会干啥?一群废物!要不我直接全鲨了吧……”
“……好像可以。”
……?浪亢奋的声音短暂消停了一阵,良久他才又一次发出询问。
“就咱俩这个脑子,也别学人套话了,还是直接刑讯逼供吧。”无忧略显疲惫的声音传来,显然不想承认面前无计可施的局面。
浪更加沉默,他暗暗瞟了一眼好友的藏匿处,只一瞬的幽怨也是藏也藏不住的。
他深知无忧不是没有聪明才智,只不过全用在了和小情人们的谈情说爱上。
浅叹一口气,他的手抚上剑柄。寒光乍现,银芒破空,在这大殿之中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
重物砸地的声响随之而来,一人瞪大双眼,身子一歪便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不喜欢麻烦,也不喜欢把事情做绝。你们那档子破事儿我一清二楚,只三日,让我看到你们的态度。”
说完,他抖抖剑上的寒光,将剑收入鞘中。
大殿的大门缓缓敞开,那抹红光再度照进殿内,打在几人神色各异的脸上。
“滚!”
一声厉呵如夺命剑光,吓得几人连滚带爬地逃出大殿。
看着大殿们再度紧闭,无忧从角落中出来,随意踢了踢地上的“尸体”。
“你小子,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浪一改方才的严肃,“那可不!不然咋治住这群兔崽子。”语气中满是洋洋自得。
“那这个怎么办?”无忧蹲下身子,探了探地上那人的脉搏,确保还活着便起身不再理会。
“放心,有的是地方关他。”他不屑地踢踢倒在地上的身体,随即一脸谄媚地看着无忧。“接下来就拜托无忧尊者了。”
无忧会意,随即闪身出了大殿。
……
第一日,风平浪静,无异常。
第二日,风平浪静,无异常。
第三日,风平浪静,无异常。
无忧一连盯着几人三日,竟也没发现他们有任何行动。
“嘶——还挺谨慎。”浪自斟一盏茶,坐在骨座上,看起来倒挺淡定。
无忧与他相对而坐,低头盯着手中的玉牌,清丽的眉目间罕见地带上了些许凝重。
“那他们是有些谨慎过头了。”
玉牌被她撂在骨桌上,映出几道看上去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人影。
浪给她递去一杯茶,没说什么,只盯着漏壶看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他自是相信好友的能力的,毕竟她能有百种方法躲过所有人的视线,亦有千种对他人进行监视不被发现的方式。
“被扣下的那个怎么样了?”
“废物一个,光会求饶其他什么也不说。”
二人对酌一杯,然后一起盯着玉牌上那几道人影。
“我现在都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真的只是蠢到想搞事了。”
“不太可能。”浪攥着茶杯若有所思,“这些个人,平日个个眼高于顶谁也瞧不上谁的,若没有人暗中撮合必不会走到一起。
“更何况那日诈他们时,他们的反应明显是还藏着事儿的。”
“你平时不管事儿,没想到还挺熟悉他们的。”无忧略带打趣的意味,又咽下一口茶。
“都是魔修,他们什么脾性不难看出来。
“就好比你们那儿的那个魔修小崽子,不也是常常不顾宗门,以自我为中心吗?”
其实魔修与普通修士没什么不同,都是吸纳灵气来修炼的。只不过在悟道方面,魔修的道心总与常人有异,为天道所不容,因而有仙与魔之分。
天道想要能为世献身的人,而魔修恰恰多以己身为中心。
不过现如今的修士都不怎么在意这个,人各有其道凭什么要天道来判断是非对错,它天道有可曾入过几回世?
更何况,在许多人心中,天道本就是不公的。哪怕正派人士也不乏有这种想法。
因而在现当代,大部分普通魔修都可以在修真界光明正大行走,除了偶有遇到一些老顽固会被说教几句,其他均与常人无异。
想到这儿,浪又开始幻想魔门若是建在上修界,自己现在该会有多省心。
不过想再多最后也只是化作一口浊气排解出去,现如今还是想想该怎么应付这几个小兔崽子。
漏壶的水位渐渐下降,已然到了低端。透过门缝看去,月亮已经高悬夜空。
过了亥时便是子时,介时这最后期限也就到头了。
“来了。”无忧低声提醒,看着玉牌上形形绰绰的人影,自觉隐去了身形。
大殿外,几道脚步声逐渐清晰,正由远及近靠过来。
殿门大开,正是漏壶水尽之时。
几个魔门弟子进入大殿,只见浪已居上首,似是等候多时。
“先前是我等鬼迷心窍,望门主原谅。若有再犯,则任凭门主处置。”
一行人端正立于阶下,面容肃穆。无忧在暗处看着,大致判断不似作假,却也并非真诚。
看来是被人抛弃了,给自己找活路来了。
“你们来得有些晚了。”浪神色晦暗,低头看向自己的剑柄,手上有一下没一下轻扣着。
那群魔门弟子面面相觑,之后一人站了出来,垂首作揖道:“门主若仍要追究那便请……”
正说着便没了音,浪抬首看过去,那人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末了,那人叹口气,默然说了句:
“云开雾散,两相交会处。”
“请恕弟子不可直言,但愿门主勿要怪罪。”
……
“还挺懂事儿。”看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浪呢喃出声。“态度良好,就留一命吧。”
无忧见人走远,也现出身形。“看来是被下了禁言咒了。”
“不过也起码有明确线索了……现在就动身吗?”
“当然。”浪抽出佩剑,“既然牵扯到那儿了,那这场好戏可得快些开场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