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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平静(1 / 1)


天地之间,万籁俱寂。

乌云散去,天光乍现。沉落西山的日头送出最后一抹晚霞,照彻这残破的边陲小镇。

稌籽见丹符文那边已然把所有事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便独自来到祝融瑾身边。

“小瑾,你可还好?”

原是想要来庆祝一番,却见祝融瑾抱着剑盘坐在那个后悔男的尸首前发呆,便也没有了玩闹的兴致,跟祝融瑾一起并排坐着。

祝融瑾不说话,只是摩挲着剑上的花纹。

这剑正是师姐去落华门为她寻的那一把,只不过因她刚开始学习用剑,舞起来倒是趁手但颇为费力,便一直收在芥子袋中定期保养,平时先用着弟子剑熟悉一下用剑的感觉。

原本这剑是和那只被叼走的芥子袋一起无迹可寻,但刚刚心剑退去时,这把剑就在手中了。祝融瑾还细细辨了一番,上面还有她保养的痕迹。

她将这些同稌籽说了。稌籽听了倒乐呵起来,“这剑还挺有灵性的,是把好剑。”

祝融瑾点点头,未置一词,依旧看着徐幻山的尸体。

她是看见了的。

她看见徐幻山欺骗了那些人,骗他们只说柳娘阻了他的道,而那些同乡也只以为他是要休妻才去劝说。

毕竟凡人怎知何为杀妻证道?

而这却一度成了徐幻山的挡箭牌,甚至还要遭受疯狂的报复。

看吧,在这弱肉强食的世界中,弱者的意义只能被强者定义,然后被强者利用,反过来扑向更弱者。

而当弱者的认知得以纠正时,他们又站在弱者认知中的制高点,去驳斥弱者见风使舵的愚蠢。

谁对?谁错?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本无对错,是对弈者赋予它们是非对错。

可人非棋子,岂能被寥寥几人定义?祝融瑾也曾作为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活着,她知道一个棋子的痛苦和不甘。

对与错她出手时没有考虑过,现在更不会在意。

因为她要的,本就不是只论输赢的局。

……

回过神,祝融瑾那双清明的眸子对上稌籽的视线。

那双琥珀般剔透的眼中盛满了坚定的光芒,化在装满了整个人间的悲悯中——那是不属于豆蔻年华的温良。

“恭喜你啊,成功悟道。”稌籽揉揉祝融瑾的发顶,似一个慈祥的长辈。

难得的,稌籽在除正事以外没有闹起来,只是静静坐着,细嗅晚间清风。

二人的目光越过此间重重,看着日头渐渐掩没。

“我也给卿灵宫传信了,应该过不久就有人来了,你记得把情况和他们大致说一下。然后去找丹符文的玉玉兔——她大概就在那边的船里,师姐已经帮你打好招呼了,你让她帮你看看伤。”

稌籽的声音格外轻柔,几乎和风融在一起,全不似平日里中气十足的叫唤。

肩上随之落下一个沉甸甸的脑袋,祝融瑾身体有些僵硬,生怕扰了师姐。但她还是没忍住偷偷瞟了一眼稌籽,身体不由动了动,对方却恍若未觉,未有任何反应。

“啪嗒”一声,怀中的剑倒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师姐!师姐!快来人啊!……”

……

“你们真是……出去四个人,回来伤五个,一刻也不让我们省心。”

仙船的某一间舱室里,祁诺坐在两张床榻中间,左右看看自家的师姐和师妹,脸黑得和锅底一样。

旁边是丹符文的玉玉兔,她正盘腿坐在榻上支着稌籽的身体,运动灵力给稌籽治疗。时不时还抽空附和两声,“就是就是!”

祝融瑾没敢说什么,只缩着脑袋捧着药碗一口一口慢慢喝。

就在刚刚,正和她一起并肩看夕阳的稌籽突然倒在她身上,面如纸色眉头紧蹙口吐鲜血的模样吓得她六神无主。好在祁诺带着卿灵宫的人正巧赶来,听到了她的喊声,把人搬上了丹符文的船。

而玉玉兔那边,刚处理好旧凇困玉伏兮,就被祁诺请来,二人素来交好,再加之稌籽先前打过招呼,便也没有犹豫,麻溜的处理完祝融瑾这边就来收拾稌籽。

眼下祝融瑾没啥大碍,就想起稌籽的嘱托,把祁诺拉过来汇报情况。

期间说道徐幻山时,二位师姐不约而同地露出了鄙夷之色。

“呸!人渣。”玉玉兔啐了一口,“稌籽师姐还能留他一口气真是稀奇。”

原本是快打死了的。祝融瑾想起那张被揍的五颜六色的脸,依稀记得当时困玉在旁边憋笑憋得狠掐自己大腿,指尖用力到几乎看不见血色。

祁诺面上不惊,但能看得出来她对徐幼山所做所为显然是不齿的。

待祝融瑾说完,刚好碗里的药也空了。她顺手接过祁诺递过来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嘴。

不敢使劲儿擦,刚刚的药太烫把她嘴上的死皮都烫下来了。

房间里登时安静下来,眼瞧兔子和稌籽那儿暂时不需要帮忙,便找了个卿灵宫的弟子将一些需要注意的事宜吩咐下去。

再回来时,便看见祝融瑾和玉玉兔两人皆站立在稌籽跟前。

“这是怎地?”

祁诺凑近,看见祝融瑾举着一个痰盂杵在稌籽面前。兔兔攥着帕子的手也刚从稌籽的嘴边移开。

“已经没事了。”兔兔的语气颇为放松,也让在场几人的心放了下来。

“稌籽师姐是受了内伤,体内邪气和阴气堆积,气息混乱加经脉堵塞才导致的昏迷。刚刚吐出了些淤血,现下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之后只需静养着,凭师姐的恢复速度,不出月余应该可以痊愈。”她说着,将稌籽平放下来,可转眼间又是一片忧愁。

祁诺出声询问:“怎么了?”

兔兔看看祁诺,又看看稌籽,“我只是想到一点,稌籽师姐真的做得到‘静养’吗?”

“……这你无需费心,我自有办法。”

祝融瑾看到师姐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最终还是选择默不作声。

“行了,我还要代旧凇去和凡人们交涉。若是累了可以在船上休息,有空房间,都很干净的。我就先行一步啦。”玉玉兔摆摆手,几步便不见了身影,那速度,比修士还要快不少。

祁诺也带着祝融瑾离开了这间屋子。她们踏上甲板,看着染上浓墨的夜空和地上正在收拾那一片狼藉的弟子,祁诺无奈地笑了。

“这次是我的失误,让你步入险境。”那笑容中带着自责和歉意,在这夜幕中独添一分落寞。

“不过,”她抚上祝融瑾的头,“你真的很勇敢,小瑾。”

“不,师姐,其实我……”

“‘其实我并不是出力最多的’你是想说这个?”祁诺笑得愈发温和,全然不见平日里冷冽严肃的模样。

祝融瑾也此刻惊讶于祁诺的善解人意,张张嘴没再说话,只是心中和祁诺的距离又缩短了一分。

“有些事,不能单看付出多少与否,更重要的是你愿意奉献多少。

“你稌籽师姐,有十分热便发十分光,这是她的坦荡。但你不同,你有十分热却愿发十二分的光,这是你的胸怀。

“就凭你这胸怀,我便必要褒奖你。”

祁诺盯着祝融瑾的眼睛,清晰的话语传入祝融瑾的耳中,“你觉得,这有何不妥?”

那双眼睛中的最后一丝疑虑和动摇在目光的交汇中被打得烟消云散。至此,祁诺笑得更加温柔,抚上祝融瑾的发丝,“不必妄自菲薄,你做的真的很好了。

“我们的小师妹,从入道至悟道不到一个月,真的非常棒呢。”

那天夜里繁星点点,是祝融瑾没见过的璀璨光芒。自落日而来微风,吹散了从前岁月里的污浊,吹开了被浓雾掩抑的光芒。

……

后来祁诺说着还有事要忙就离开了。

祝融瑾一人又在甲板上待了许久。四下无人,她一改乖巧矜持的模样,盘腿就在甲板上席地而坐。

有星光相伴,她不会觉得孤寂。

她闭上眼,感受着来自四方的灵气不断充实着自己的四肢、躯干、直至头脑。

她看见了星星就在身旁,与她依偎在天地之中。

片刻的打坐让她感到充实,充沛的灵力在她体内游走,她从未如此畅快。

按照师姐们先前所授,她大抵是要突破了吧。

想到这里,祝融瑾心情颇好,决定今夜要好好休息一番。

晚风微凉,吹动少女的青丝,与她一起回了船舱。

船舱内静悄悄的,配着丝丝缕缕的光芒,倒显得一片和谐美好。祝融瑾放轻步伐,不忍破坏这静谧的美好。

“嘶——”

祝融瑾路过一间房,听到自里面发出的抽气声,不免有些好奇。

见房间还亮着灯,她思忖再三,还是敲了敲房门。

“谁?”略带戒备和隐忍的声音传来,听着耳熟得很。

稍微思量一会儿,祝融瑾将声音与认识的人对上,得出了结论。“伏兮?是你吗?我是祝融瑾。”

房门自内部拉开,祝融瑾看着那张与猜想中无二的面容,微微松口气。

此时伏兮仅着一件中衣,随手披了件外袍便出来。

祝融瑾有些自责,心想怕是扰了人家休息。

“那个,我刚刚路过,听到了一些动静,怕你遇上了麻烦。”她略微有些局促,双眼瞟向一边,不敢直视对方。

伏兮也没见怪,听祝融瑾这样说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我刚是在上药,不小心扯到了伤口而已,难为你费心了。”

“既如此,我来帮你可好?谢你多次救我……”最后一句她说得极小声,也不知对方听到没听到。

伏兮垂眸思索片刻,点点头,放人进了屋。

房间内,入眼即见桌子上摆放的药瓶。伏兮引着祝融瑾在桌边坐下,将一个小瓷罐递到她的手中。

然后背对着祝融瑾,褪下外袍和中衣,将长发拨至胸前,露出后背的伤。

“抱歉,其它地方的伤我都处理过了,唯独这个地方我实在难以触及,失礼了。”

“啊,没关系的,你不嫌我失礼便好。”

祝融瑾将注意力放到伤口上,取了药膏便开始细细涂抹。

二人一时无话,祝融瑾看着伏兮后背上狰狞的血痕,倒吸一口冷气。

这些大多是二人一起出迷宫时留下的。当时的情形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伏兮的身手明显是要比她强上许多,当时若不是因为要带着她,或许不会伤成这样。

这样想着,祝融瑾内心越发沉重,连带着喉头都涌上了一股酸涩的感觉。

“对不起。”

闷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伏兮顿住一瞬,摇了摇头,“都过去了,不怪你的。

“你也刚入道,我多照顾你也是应该的。”她这样说着,连灯火都笼上了一层温柔的色彩。

一时间祝融瑾更加沉默,她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现在无论什么样的词语都不足以来表达她内心的感激和歉意。

良久过后,房间内才又听到伏兮的一声轻笑。

“其实……阿瑾你知道吗?我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的。”

这话如惊雷在祝融瑾耳边炸开。她一晃神,手下的力道没有控制好,换来伏兮的一声痛呼。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有些……”

祝融瑾一时间有些慌张,却见伏兮只是摆摆手说了声“没关系”。

“就知道你会是这样的反应。”伏兮一声无奈的嗤笑,让祝融瑾涨红了脸。

“当时卿灵宫从凡界捡来一个小乞丐收作内门弟子的消息传开时,我便开始幻想你是何种人。

“在拜入仙门前,我也不过一介凡人。那年我的家乡爆发饥荒,连续三年庄稼歉收。外地粮商趁机哄抬粮价,平民百姓压根儿吃不起一粒米。

“后来朝廷的赈灾粮下来了,我家在南郡,眼看着粮食过了北郡,马上就要到了。可一连数月,粮食一点消息都没有。于是我父亲跟人去与官府对峙,却被衙门的人拖到大街上乱棍子打死了。

“自那时起,灾民就被赶出城外四处流浪。我也是在那时成了孤儿。”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转头对祝融瑾道:“你说我们是不是很相似啊?寒冷、饥饿、孤独、疲惫、欺凌,这些我们都体会过。

“而且我也很幸运地被大师姐选中,做了天极宗的弟子,不过我是从外门做起的罢了。”

“我总以为以前的一切都离我远去了。可是你的出现让我又想起了那些记忆。

“不过,不只有苦难,回忆起的更多的是成长。”伏兮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哀乐,就好像在讲一个无聊的故事。

“所以,祝融瑾。我很好奇,我们是不是一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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