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一名面容清秀的年长女子,正施展轻功飞入场中。
素色衣衫间,尽显风尘仆仆。
苏倾暖神情一顿,不着痕迹的将残雪偏移些许。
锋利的剑刃同元鹤的颈项堪堪擦过,自他肩膀处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深可见骨。
一瞬间,血流如注。
元鹤闷哼一声,眼神晦暗不明的看向那女子。
“来者何人?”
刚刚结束和药人战斗的御林军首领,立即出言喝问,并摆出了护驾的姿态。
女子置若罔闻。
她径直走上前,寒光冽冽的看向苏倾暖,语气冷硬,“我来了,你可以放他走了。”
云顼在对方出现的时候,就已飞掠到苏倾暖身边,此刻听到女子的话,漆黑如玉的墨眸顺势扫向她。
旋即,眸底划过一丝了然。
猜测到对方可能就是她要等的人,苏倾暖唇角勾起一抹淡似若无的弧度,“你是何人?”
放了元鹤?
笑话,她从未打算过。
“若我猜的不错,你们一直都在找我吧?”
女子倒是没再卖关子,利落吐出两个字,“落青。”
在场除了几个知道内情的,其他人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顿时暗暗猜测起她的来历。
敢在这个时候和德庆公主谈条件的,想来身份不会低。
她果然就是落青。
苏倾暖眼角锋利划过,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圣女殿下座下,御圣殿紫白青红四大圣使之一,够不够让你放人,德庆公主?”
落青抬了抬下巴,傲然补充。
她心中暗暗吁口气,还好来得及。
等救了他,她自会去圣女殿下面前请罪。
“我的事不用你插手。”
元鹤忽然恼羞成怒起来,眼神阴沉而复杂,“从哪儿来,就滚回哪儿去。”
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他不想再欠她什么。
他脸上的不耐太过明显,落青想忽略都难。
须臾,她眼眸半垂,面无表情回道,“我说过,只要我在,你就不会死。”
言罢,她走过去蹲在他身前,不顾他的抗拒,快速帮他封穴包扎,止住了肩膀处汩汩而出的鲜血。
草草为之,动作也未见有多温柔。
苏倾暖玩味瞧着,慢吞吞将残雪放回到鞘里,重新缠于腰间,还好心站远了些,不作打扰。
有点关心,但不多。
亦或者说,对于元鹤,她的感情似乎并不能简单的用爱慕来解释,恐怕更多的,是类似不甘或执着在作祟。
但偏偏,她又不顾危险,亲自来救他了。
“当年你自作主张,今日又是如此。”
元鹤烦躁的低吼,“我不是警告过你吗,你能不能别再参与我的事。”
这样东躲西藏非人非鬼的日子,他早就过够了,苟延残喘至今,无非是为了报仇。
可如今,仇人明明就在眼前,他却技不如人,只能任人宰割。
许是难以发泄心中的气闷,他一巴掌打掉她替他包扎的手,“你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她不过是嫣儿的庶妹,凭什么几次三番来干预他的决定?
凭什么?
苏倾暖微微一愣,下意识和云顼对视一眼。
莫非当年的金蝉脱壳之计,竟是落青一人的决定?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解释通了为什么元鹤既打算逃走,又会任由自己被烧的面目全非。
那场大火,原本就是他为自己准备的结局吧!
只可惜,被落青破坏了。
落青垂眸,看了眼被拍的通红的手背,再抬头时,目光已凉薄了许多,“你想死,我偏不如你的意。”
见他眉目阴狠,脸色是十数年如一日的冷漠无情,她勉强扯了扯唇角,执拗掠过眸底,“苏钰,你不是说过,会报答我么?”
“只要你再听我一次,我们之间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从此以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我再不会缠着你。”
对于他,她感激过,爱慕过,也怨恨过,可这么多年过去,再大的耐心,再深的爱恨,也该消散了。
如今,连她自己都分不清,究竟是什么支撑着她,让她义无反顾的又一次来救他。
或许只是一种习惯,也或许,是一颗不愿服输的心。
她只知道,他必须活着,哪怕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只剩下一口气,也要活着。
“否则,你欠了我的,又有何脸面去地下面对三姐?”
前半辈子,她一直都是上官嫣儿的手下败将,可她最后死了,在苏钰放了那把火之后,她也用一条白绫,吊死了自己。
曾经,上官嫣儿和苏钰是公认的郎才女貌,天生般配。
而最后,她和苏钰都活了下来,徒留上官嫣儿,独自一人去赴了那场死约。
这是她唯一赢过她的一次,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包括苏钰。
即便他已经面目全非,即便他从未给过她一个笑脸,可那又怎样?
她不在乎。
元鹤被她眼底隐隐冒出的戾色给气到,郁闷的一甩手,“随你的便。”
真是个疯子。
落青漠然弯唇,“你知道的,我从不会害你。”
言罢,她利落起身,重新看向苏倾暖,“怎么样,德庆公主可要考虑放人?”
苏倾暖瞧得正精彩,见他们停嘴不说了,顿时有些意犹未尽。
“放人?”
她红唇微扬,“御圣殿很出名吗,四大圣世的面子很大吗,仅凭你一句话,本公主为什么要放了他?”
若非因为顾念寒儿,她早就让人将她拿下了,何必同她废话。
“我的筹码是什么,你应该很明白。”
落青挑了挑眉,有些不耐,“一句话,人,你放还是不放?”
她的时间不多,必须赶在圣女殿下发现之前,将苏钰带离这里。
“呵呵!”
苏倾暖眸中幽芒浮起,冷冷吐出两个字,“不放!”
虽然心里担忧,可在弄明白对方真正的目的之前,她不能乱了阵脚。
似是没想到她竟拒绝的如此干脆,落青愣了愣,随即冷笑,“那你就等着,给她收尸吧!”
林倾寒是圣女殿下看重的筹码,杀或者留,自然由不得她。
但吓唬一下苏倾暖,还是可以的。
她们是亲姊妹,她就不信,她会无动于衷。
苏倾暖极淡的翘了下唇角,话不多说,立即给云顼使了个眼色。
想拿这个来威胁她,她有那么傻?
云顼会意,立即长剑出鞘,直向元鹤而去。
杀气逼人。
落青哪里料到,她竟真的一点不带犹豫,顿时面色一慌,连忙持剑阻挡。
云顼是故意放慢了速度,让她有机会相救,否则她如何来得及?
但饶是如此,寥寥几招过后,她还是落了下风。
云顼的剑,再一次稳稳刺向元鹤。
落青神情一急,苍白着脸脱口而出,“不要——”
剑尖在距离元鹤鼻尖半寸之距稳稳停下,然后缓缓下移,搁在他脖子上。
“落青圣世信不信,本公主现在就能让你,为你的情郎收尸?”
苏倾暖慢悠悠启唇,“所以,想要救他,就要拿出相应的筹码。”
她就是要逼着她,让她主动提出来交换。
元鹤冷声反驳,“本座同她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是她的情郎,你休要胡言乱语。”
可惜,无人理会。
“你先放了他,一切好说。”
落青语气放软,不得不作出让步。
“那就要看,你的诚意了。”
苏倾暖轻描淡写的把玩着指尖的柳叶飞刀,“如果你能开出让本公主心动的条件,人,也不是不能放。”
就算她答应放人,还有江夏皇,还有皇兄,还有云顼在。
他们自不会任由他继续危害天下。
元鹤,一样要死。
落青显然没想到这一层,眼神微讶,“你不知道?”
林倾寒失踪这么久了,她竟还被蒙在鼓里?
“本公主该知道什么?”
苏倾暖佯作不知,故意上下打量了她几眼,“倒是落青圣使,瞧着似乎有些熟悉。”
淡淡的檀香味自她身上传来,似有若无。
若非她常年和各种药材打交道,鼻子异常灵敏,一时还真问不出来。
“不如,我们先聊聊你如何?”
她没忘记,上次青玄在那处荒废宫殿处发现的字条,便是带着一股檀香味。
“你想问什么?”
落青瞬间警惕,“我什么都不会透露。”
圣女殿下对她有知遇之恩,她不能恩将仇报。
“那就不巧了。”
苏倾暖凉薄的笑了下,“青九,将人杀了吧,本公主看着碍眼。”
江夏皇眸光幽深。
直觉而言,这个叫落青的女子,和她背后的御圣殿,恐怕都没那么简单。
云顼清隽的眉眼间尽是冷峭,“齐太妃,公主殿下是给你一个机会,你以为你不说,就可以瞒天过海?”
寒儿失踪当晚,齐太妃便借口身子不适,断了同所有宫的往来,但因她一向低调,倒未引起旁人的猜测。
实际上,她本人早已不在皇宫。
这些是青冥查到后,传书告知他的,比寒儿失踪的消息要晚几日,他还没来得及同暖儿说。
若之前还只是推测,那么就在方才,他已完全肯定。
一个人的容貌可以发生变化,但神情动作,却是很难改变的,尤其是落青扮了齐太妃十几年,有些习惯早已深入骨血,而她显然又不太在易容上下功夫,所以很容易被人识破。
苏倾暖微感诧异。
虽然她也想过落青是齐太妃的可能,毕竟后宫若说谁在佛堂待的时间最久,无非就是兰太后和齐太妃,以及几个不得宠的小嫔妃。
但后来又觉得不大可能,毕竟齐太妃性子淡泊,不管前生还是今世,都没有出来兴风作浪,又怎会是御圣殿的内奸?
没想到,竟真的是她。
她不由又想到了云瑾。
看来这云王府,可真是卧虎藏龙啊!
落青神情复杂。
没想到,这侍卫竟一语道破了她的来历。
一时间,她有些猜不透,对方究竟是真的知道了,还是在故意诈她。
毕竟方才苏倾暖的表现,明明是还不确定她是谁。
她正迟疑间,忽见那侍卫手中的剑毫无征兆的往前一送,元鹤脖颈上霎时便出现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情知是对方的警告,她顾不得多想,连忙阻止,“别,我说——”
深深看了他们一眼,她终是不甘不愿的开口承认,“既然你们已经猜了出来,那我也不隐瞒,当年,我的确杀了真正的齐太妃,代替她在大楚皇宫隐藏了下来。”
“但这些信息,对你们并无什么实际意义,皇宫少一个齐太妃,多一个齐太妃,也不会有任何变化。”
就好像,当年她在上官府,永远都是最透明的那一个。
“没想到,上官五小姐多年来踪迹全无,竟是躲到了大楚的皇宫。”
苏锦逸别有意味的补充,“也就是说,当年利用那场大火瞒天过海,救走苏钰的人,便是你了?”
恐怕大部分人,都不会想到是她。
众人听闻,不由小声议论起来。
“上官五小姐是谁?”
“好像是上任威远侯上官文秋的五姑娘,上官嫣儿的庶出妹妹。”
“没听过啊,上官嫣儿还有这么个妹妹?”
“当然了,你没听太子殿下说吗,苏钰都是被她救的,本事应该不小。”
“擅自救走乱臣贼子,那她岂不是犯了谋逆之罪?”
“可不是,说不准后来上官府的人一个个那么惨,也和她有关呢。”
……
真实身份被识破,落青反而平静了下来。
她自嘲的笑了笑,连语气也轻松许多,“是啊,是我上官青。”
没想到,世人第一次知道她,竟会是以这样的方式。
她仰起头,看了眼一碧如洗的天空,扬了扬唇,“我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庶女,做了这么多年的假太妃,也算是荣华富贵享尽,此生已无憾。”
“如今唯有一个心愿——”
她怔怔望向元鹤,眸中是旁人看不懂的情绪。
“当年他在嫡兄手中救了我,那时我便发誓,要拿自己的一生还他,如今救下他,也算全了当年的誓言。”
那一年,她不过八岁的年纪,因为生性木讷,总是被嫡兄嫡姐们捉弄欺负。
当然,除了上官嫣儿。
她一向自视清高,不屑于此。
中秋节前,嫡母难得送了半匹嫡姐们挑剩下的布料给她和姨娘,姨娘给她做了新衣裳。
那衣裳漂亮极了,有着她从未穿过的好颜色。
只可惜,她穿出去还没一刻钟,便碰上了下学归来的嫡兄们。
她的丫鬟势单力薄,挡不下那些欺负,小小的她,很快被他们推进了池塘。
入了秋的池水寒彻入骨,她在水中起起伏伏许久,都没有人拉她一把。
岸上嫡兄们放肆的嬉笑,愈发刺耳。
即将溺毙的一刻,她终于想明白了姨娘说过的话:侯府的女儿,不是那么好当的。
尤其是不受宠的庶女。
当时她以为,她就要这么悄无声息的死了。
除了姨娘,这世上无人会知道,一个叫上官青的小姑娘,还未来得及长大,便折在了这花团锦簇的深宅后院。
甚至于,她都没来得及看一眼,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
意识将将远离之际,没成想,一只白净细腻的大手,忽而伸向她,不嫌脏的将她提了起来。
那个池塘并不深,但她是个小孩子,又不懂水性,便差一点淹死。
救她的人,有着清风朗月的容貌,尊贵显赫的身份。
他还有一个极为好听的名字。
——苏钰。
让人仅仅是唤一声,便觉口齿生香。
他是当朝最受宠爱的二皇子。
在上官府,她不止一次远远见过他。
每一次,他都是来找三姐上官嫣儿的。
当今太后娘娘出自上官家,算下来,她和上官嫣儿,都是苏钰的表妹。
只可惜,人分高下等,命运各不同。
一场风波很快大化小,小化无,苏钰象征性的训斥了嫡兄们几句,便离开了。
他的眼中心里只有上官嫣儿,很快便不记得她是谁。
可她却记了好久好久。
后来,姨娘被成了良妾,她也暗中加入了御圣殿,欺负折辱她的,她也都暗暗报复了回来。
生活似乎正在慢慢变好,他的身影,也在她心中牢牢扎下了根。
他是夜空中那一轮皎皎明月,是她穷尽一生,都靠近不了的存在。
他身边站着的,永远都是骄傲出众的上官嫣儿,他们是那样的和谐般配。
而她不管如何努力,都仿佛一株无人问津的野草,除了自生自灭,什么都做不了。
喜欢人的心思是藏不住的,只让她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看出来的,竟会是上官嫣儿,她那聪慧无双的三姐。
她一改往日的视她如无物,开始明里暗里的刁难她。
那些藏在黑暗中的噩梦,又一次席卷了她的生活。
上官嫣儿有依仗,人又聪明,所有人都喜欢她。
对上她,她毫无胜算。
但好在,这样的日子很快便结束了。
他们最终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包括上官嫣儿。
没有人知道,上官府的覆灭,是她一手为之。
除了姨娘,他们都不配活着。
可姨娘却在一个寒冷的冬日,永远离开了她。
只剩她孤零零一个人,生活在这个冷冰冰的世界。
“当年之事不过举手之劳,我早已忘记,你也不必再提。”
元鹤神情不屑。
他不过是看她可怜,偶施援手罢了。
早知道她如此难缠,他根本就不该救她。
想到此,他眼底似有愤恨涌出,“上官青,不要用你的自以为是,干预别人的选择,当年我本已选择用自焚了结一切,是你强行将我救出,让我这十几年来,都承受着世人的非议,人不人鬼不鬼的苟延残喘着,你觉得我该感谢你吗?”
从出生他就是天之骄子,享尽了世人的尊崇敬仰,除了苏琒,他的人生,从来都是如意的。
败于他手,是他此生无法忍受之屈辱,所以,他才会选择用一把火,结束自己。
他要让苏琒知道,便是死,他也是骄傲且不可屈服的。
哪知道,她会横插一岗,让他的打算功亏一篑。
明明他已回绝了她的好意,她却还是一意孤行,将受了重伤的他带出了江夏。
后来,他伤愈习得了绝世功夫,还偶然学到驯御虫兽的秘诀,并因此创立了江湖上人人忌惮的天魔岛。
一切的一切,背后都有她的帮衬,亦或者说有御圣殿的扶持。
可那又怎样,当年的苏钰,早已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你若真不想活,又何必费尽心思谋划这一切?”
落青笑容悲凉,眼神却没有焦距,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
“你的所作所为,不就是为了得到那个位子?”
只要他一句话,她就可以拼尽一切帮他,哪怕舍弃生命。
可他却总是不信任她。
是人都会累,更何况,他现在这副模样,终究不再是曾经那个让她心动的二皇子。
元鹤冷笑一声,似乎在笑她的自以为是。
所谓的为他好,不过是她的自我感动而已。
他压根就不需要。
瞧着元鹤濒临疯癫的模样,苏倾暖心中蓦地一动。
不知为何,她忽然就想起了,前面那个故意引开他们的箫声。
围场中那些野兽,真的只是他一人所为?
“事到如今,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落青面色已恢复平静,对他的嘲讽不以为然,“毁容的事,那只是一个意外。”
她是那样喜欢他那张脸,又怎会纵容他毁去?
只是,谁能想到,她明明是掐着点赶去的,可他的脸,却依旧毁了。
毁的那么彻底,任她找遍天下名医,都无法挽回。
“随你怎么说罢了!”
元鹤显然不虞向她多做解释,“识相的,就快滚远些,这里没你的事。”
他不过在围场放了一些毒蛇和几只猛虎,用来牵制苏锦逸和苏倾暖几人,好让他无所顾忌的对付苏琒罢了,哪有什么计划?
东方荇的相助,是圣女殿下的意思。
而庞大兽群的出现,他归结为,是老天在帮他。
“看来落青圣使这一趟,怕是白来了。”
苏倾暖微微一笑,眸中不乏激将之意。
现在就看,她救人的决心,究竟有多大了。
“谁说的?”
落青似乎也发了狠,兀的将剑掷到了地上,亮出了最后的底牌,“苏倾暖,如果我用林倾寒,换他一命呢?”
他想死,她偏要他活着。
闻言,苏文渊不由一惊,下意识问,“寒儿怎么了?”
他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苏倾暖危险的眯了眯眼眸,沉冷如寒星。
寒儿果然是她带走的。
“她在我手里。”
落青露出了胜券在握的微笑,“如今就要看,你们愿不愿意救她了。”
她相信,苏倾暖和苏文渊对林倾寒的在乎,不会亚于她对苏钰。
甚至更甚。
所以这场赌注,她必然不会输。
苏文渊彻底呆住了。
寒儿什么时候被她抓的?
他下意识就看向姐姐。
她知道吗?
苏倾暖安抚的看了他一眼,随即嗤笑,“本公主的妹妹明明就在大楚,怎会无缘无故出现在千里之遥的江夏,你觉得,你的胡言乱语,本公主会信么?”
“除非——”
她眸光微转,“你将她带到本公主面前。”
她有种预感,对方大张旗鼓绑走寒儿,应该不仅仅是因为元鹤。
而落青,也很可能不是主谋。
“你当我傻么,将人带来,岂不是落入了你的圈套?”
落青有一瞬间的无语。
没想到,苏倾暖的消息竟如此闭塞,连自己妹妹丢了都不知道。
“无凭无据,怎知你不是信口雌黄?”
苏倾暖淡淡抬眸,“若要本公主相信,你就拿出证据来。”
她现在首先要确定,寒儿没事。
落青仔细瞧了她一瞬,见她不似作假,顿时沉默了下来。
因为走的匆忙,她并未带任何可以证明的信物。
事情有些复杂,看来先要稳住苏倾暖了。
毕竟她不相信,也是个问题。
“给我三日时间,我会将她交到你手上,到时候,你放人。”
人在圣女殿下那里关着,她只能暂行缓兵之计,再做计较。
“可以啊!”
苏倾暖爽快同意,“那就劳烦落青圣使,先在这里留几日吧!”
云顼已经暗中派了人在附近搜查,如果落青真将寒儿带来了,那他们很快便会找到。
若没有,她再找她慢慢周旋。
落青面色微变,“你要留下我?”
她忽然觉得自己来这一趟,有些冲动。
圣女殿下说的没错,一遇到苏钰的事,她就理智全无。
“不然呢?”
苏倾暖浅浅翘唇,“空口无凭的,我总不能因为你的几句话,就白白留下元鹤,浪费三日粮食。”
没待她说话,她又意味深长的冷笑,“如你所言,你能神不知鬼不觉将人带到江夏,必然还有人在暗中帮你,那就让你的人,将我妹妹带来不就是了?”
“到时本公主看到妹妹,自然不会再杀元鹤。”
她只说了她不杀,到时候别人要杀,可就不关她的事了。
毕竟她只是一个公主,做不了那么多人的主。
言罢,她一个眼神过去,青竹和青禹立即一左一右制住了落青。
落青刚要反抗,想到苏钰还在她手上,又默默垂下了手。
罢了,留下他一个人,她也不放心离开。
“好!苏倾暖,我就信你一次,希望你言而有信。”
她要走,也不差这三日功夫。
只是圣女殿下那里,恐怕要有个交代了。
苏倾暖笑了笑,笑意微凉,“自然。”
她走到江夏皇面前,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然后才恭声开口,“父皇,这个落青绑了儿臣的妹妹,还望您将她交由儿臣看管。”
这是她目前掌握的唯一线索,自然不能出了纰漏。
江夏皇是知道,阿依还有一个孩子的,也知道他们姐弟三人相依为命,感情甚笃。
他先是沉沉看了眼元鹤,转向苏倾暖的时候,脸色已变得温润和煦,“刚好,父皇也有其他事要处理,苏钰和上官青的事,便全权交由你来决定,无法拿主意的,可以去寻你太子皇兄。”
这便是将完全放权给她了。
苏倾暖也没推辞,乖顺应答,“是,父皇,儿臣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此二人牵扯到了御圣殿,事关重大,若交给江夏朝廷,怕是调查不出什么来。
毕竟这满朝文武,她还真拎不出一个值得信任的。
更何况今日围场之事,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还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不曾揪出来。
江夏皇微微颔首,紧接着,威严的目光扫向群臣,隐含冷意。
他没忘记,这群酒囊饭袋,刚才当着别国的面,送了他一份大礼。
有句话说得好,来而不往,非礼也!
感觉到头顶上方传来的压力,百官心里一颤,立刻齐刷刷跪了一片,“微臣糊涂,皇上饶命啊!”
他们哪里想到,那个东方荇狠话放了,人也杀了,最后却连个水花都没溅起来。
害的他们里外不是人,白白被他摆了一道。
不少人都悄悄看向古贵妃,希望她能出言一二,解救他们于水火。
否则,他们生怕皇上一个冲动,就将他们全部都给咔嚓了。
这可是一位不计后果的主儿。
古贵妃脸色冷的都快滴出水来,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他们一眼,却不得不作出一副关切的模样,出言劝慰,“皇上龙体要紧,这些朝事,不如过两日再处理吧!”
虽说都是些蠢才,但也不是完全没用。
只要拖延到用蛊的时间,她就能让狗皇帝松口,将此事揭过。
言罢,她又装模作样的拭了拭眼泪。
古太师的尸体还在下面躺着呢,她总不能表现的太过冷漠。
江夏皇沉郁的目光看了她一瞬,忽而别有意味的笑了下,“就依贵妃所言,先回行宫。”
一网打尽,倒也省事。
只可惜,古贵妃表演的太过投入,并没看清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杀意。
郑恩得令,刚要扯着嗓子通传,忽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倏地自人群中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跌跪在御前,大声喊起冤来,“皇上,求您为我霍家做主啊!”
众臣刚刚松口气,就又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着了。
待看清是谁,不少人顿时悄悄议论起来。
“这不是顾家的人吗?”
“方才他可是从围场被抬出来的,据说受了很重的伤,都快死了。”
“对啊,怎么这会儿就和没事人一样了?”
“莫不是装的吧?”
江夏皇神色复杂的看了眼顾皇后,见她也正瞧着下面的人,目光含了丝暖意,冷漠的表情微微松动,同往日似乎不大一样。
他心中微感诧异,视线重新移向底下跪着的少年,不着痕迹的问,“你是何人,让朕为你做什么主?”
他当然记得,这少年就是顾氏之前去探望过的,那个顾家旁支的小子。
“皇上,此人疯疯癫癫胡言乱语,应该是得了失心疯,不若便将他交给微臣,让微臣来处理吧!”
霍丞相一脸凝色,适时出列,挡住了少年的身影,“皇上龙体欠安,还是先回行宫,让御医瞧过要紧。”
端肃持重,为君分忧的模样,让人很难将他和方才的卑躬屈膝联系起来。
苏倾暖莞尔。
这人脸皮还真够厚的。
“霍丞相急什么。”
顾皇后拢了拢衣袖,淡然开口,“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你听听不就知道了?”
俨然一副维护的模样。
这下,不止朝中众人,连顾家的人都惊讶不已。
皇后娘娘同母家关系淡薄疏远,可是很少帮顾家说话的。
苏锦逸垂下眼帘,隐去了眸底的情绪,自嘲苦笑。
没成想一直很少说话的皇后娘娘会出言帮衬,霍丞相吃惊之余,连忙解释,“回禀皇后娘娘,我霍家并无什么冤屈之事,此人所言,纯属无稽之谈。”
宽大衣袖下的手,不由紧了紧。
当年之事做的隐秘,难不成,还有漏网之鱼?
顾皇后眸色清凉,别有意味的扫过他,“天下姓霍的,可不止你霍丞相一门。”
顿了顿,她慢悠悠启唇,“他说的,是当年的第一皇商,霍家。
在场之人自然都知道富可敌国的霍家,也听说了当年霍家一夜之间被血洗的事。
只是当时不是已经查明,是一群贼寇作的案,并将其绳之以法了吗?
那这少年口中的冤屈,又从何而来?
而且,霍家除了霍小姐母女,其他人据说都已经死了,那这突然冒出来的人,又是谁?
苏倾暖眸光微凝,审视的看向人群中的上官夫人,却见她冷淡的神情似乎有些紧绷,若不仔细看,还真瞧不出来。
果然不是个简单的……
霍丞相眼中狠厉一闪而过,但随即便被他隐藏下去,“皇上受了伤,不宜再操劳,这等小事,不如便交由大理寺重新查明,再作上报。”
其他大臣不明所以,但介于霍丞相的面子,还是跟着附和。
“臣附议!”
......
顾皇后见状,倒是没再坚持。
她收回目光,转而看向江夏皇,轻飘飘问,“皇上觉得呢?”
虽是询问,但任谁都能听得出,她是站少年一边的。
江夏皇神情微顿,威严的目光不动声色的落在少年身上,“你有何冤屈,详细说来。”
虽对霍家的事没什么兴趣,但既要将阿暖许配给顾怿,那么顾氏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霍丞相一听,顿时惊慌起来,下意识看向上官夫人,却见她面色依旧,淡定如常。
他忐忑的心刚要落下,便听那少年泣血悲痛的声音响彻山间。
“草民要状告霍丞相和上官夫人,他们二人狼狈为奸,谋财害命,致我霍家五十五口冤魂惨死于流寇刀下,求皇上诛杀此二人,还我霍家一个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