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岁手里还抱着篮球,看向江肆年的目光有些冷,又有些警惕。
像个试图寻找蛛丝马迹的侦探。
“你都知道些什么江肆年?”
你知道了我灰暗的过去吗?
江肆年只觉得心脏一阵刺痛,密密麻麻的针尖扎进心脏,血肉模糊。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
易岁不想让他知道她的过去。
尽管他确定那个视频里的人是易岁,尽管他心疼极了易岁,但他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才能让易岁放松下来。
江肆年装作很疑惑的看她:“我应该知道什么?”
“你为什么要教我打球。”
易岁的声音算不上柔和,甚至有些江肆年对旁人的冰冷,她从未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过话。
江肆年有些难过,他忍着心里的酸涩,装得很迷茫轻松:“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打球,所以才想着教你打球,你不喜欢吗?”
察觉到自己误会了他的好意,易岁有些难为情。
再次开口的时候不自觉的放缓了语气:“没有,没有不喜欢。”
江年走向她,从她的手里接过篮球,在地上拍了几下:“我先从运球教你好不好。”
江肆年不知道易岁经历了什么,他只是在翻看那本相册的时候发现了易岁曾经喜欢篮球的证据。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易岁放弃了篮球,他只是想,或许他可以让易岁重新喜欢篮球,让易岁重新回到过去。
易岁看着上下跳动的篮球,忽的有些热血,没有任何交流,她截住了篮球,拿在手里转了几圈,有些嘚瑟的看江肆年。
江肆年很配合,惊讶的挑眉:“你会打球?”
或许是他的样子有些呆,易岁看着忽然有些炫耀的意思。
曾经学了三个月的胯下运篮,即使过了一年还是很熟练。
易岁有些庆幸今天出门穿了一条马裤,易岁运了几下,找了点手感,挑眉看江肆年“要不要比比看”
她说话的时候有点像小孩,语气乖巧又傲娇。
江肆年笑了一下,脱下外套丢在一旁:“好啊,比比看。”
易岁一开始还有些不适应,投了好几个蓝全部擦边而过,说是比赛,但易岁知道江肆年在放水。
他更像是一个教练,指出易岁的错误,也会提醒易岁应该注意什么。
半个小时后易岁已经满头大汗,生病的那半年她连家门都没出,更别提运动了。
以前跳舞几个小时也能接受,现在打球半个小时就累趴下了。
易岁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额头都是汗,她的嘴巴微张,大口大口的喘息。
虽然很累,但不可否认她很快乐,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江肆年跟陆严完全不同,陆严太谨慎胆小了,他从不会在易岁面前提起从前,更不会带她去接触从前的喜好。
但江肆年不同,他总是会在无意间带易岁接触从前喜欢的东西。
或许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没有陆严那种小心翼翼的感觉,这种轻松感让易岁觉得自在。
所以当初遇到他,易岁打破从前试着交朋友,所以当初他们拍下了那张KTV的合照,所以现在她拿起了曾经很喜欢的篮球。
江肆年买水回来,扭开矿泉水的瓶盖递给易岁:“累吗”
易岁先是猛地灌了两口水,这才回答:“累,不过很痛快”
这些天心里的委屈痛苦,随着浑身的汗液排了个干净。
易岁接过江肆年递过来纸巾擦汗,忽的认真看向他:“江肆年,谢谢你。”
谢谢你带我从新热爱生活,也谢谢你带我找到过去的自己。
江肆年微愣,轻笑:“不过只是带你打球而已,没必要谢。”
易岁摇头,捏着瓶子的手慢慢握紧:“其实我原本打算不去学校了,很麻烦,我觉得很压抑,可就在刚刚,我反悔了,学校也挺好的,有陆严,有静静,还有你。”
因为这次的犯病,干妈他们很担心她在学校在受到伤害,易岁本人也对学校有些抗拒。
之所以会出来找江肆年吃饭也只是想借机告诉他自己的打算。
但现在她后悔了。
或许学校还有美好的地方,那里还有她的朋友在等她。
江肆年安静的听着,暗地里却咬紧后牙,说不出是后怕还是庆幸。
幸好易岁还愿意去学校,如果没有学校这个枢纽,或许他们会变成两个陌生人。
江肆年从易岁手里抽走那张被汗水沁透的纸巾,“刘晓静很担心你,他问过我很多次,尹秋老师也很关心你。”
江肆年觉得自己很自私,他在试图打感情牌,以此来巩固易岁想再回学校的决心。
可他没有撒谎,他不会骗易岁,确实有很多人担心易岁,一个人不能代表整个班级。
何洋买了一盒进口巧克力一直没舍得吃,放在桌箱里,每次想吃的时候都会狠狠的恰自己大腿,嘴里嘀咕:“这么好吃的巧克力当然要等大小姐回来一起吃。”
陈溪源跟他很像,话很少,很少会表露心声,但他会经常看着易岁的空位出神。
他没有很多的朋友,算得上朋友的只有这两个人,但如果易岁需要,他们都会成为易岁很好的朋友。
易岁又喝了一口水,实现落在地板上出神:“再过几天吧,我虽然决定回去,但还是不敢,再过几天再回去吧。”
易岁不敢想象,回去以后徐艺会怎么看她,是把她当个精神病远离她,还是继续带着道德抨击她。
如果真的是那样,她还会再一次呼吸困难吗?
易岁不知道答案,也不知道改去向谁寻求答案。
长久的安静后易岁再一次开口,她笑得有些轻松,又有些无力。
“我干妈找过校方了,以后我只是名义上的一班人,以后考试算平均分或者关乎到集体荣誉的时候都不用算上我了,我问过陆严了,去掉我的话一班均分是第一名,周老师的奖金会如愿拿到的。”
江肆年看着易岁,他总觉得现在的易岁脆弱得像一个放置在悬崖边的玻璃制品,只需要轻轻一推就会碎了一地。
这个想象让他的喉间泛起一股酸涩,他试图用喝水来掩盖那苦涩,却在喝了几口水后放弃。
江肆年不去看易岁,而是盯着面前的篮球,他说:“没有人会怪你易岁,那不是你的错。”
这话说得有些可笑。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的一般易岁现在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如果真的没人怪她徐艺就不会当众让她难堪,她也不会因为喘不过气而回家修养。
易岁嘴角挂着一抹苦笑,忽然有些遗憾:“我怎么没有早点遇见你呢江肆年。”
你这么好的人,如果一开始我遇到的是你,会不会在青桥的日子会不那么痛苦。
如果所有人都像他这般,会不会到现在她还是那个无忧无虑自信洒脱的易岁。
这世间有太多的遗憾,可遗憾终究是遗憾,困于过去的人永远走不出遗憾。
易岁心想,或许还不是很晚,他们的相遇或许是上天赐予她的一场救赎。
易岁站起身好,居高临下的看着江肆年,伸出手道:“在陪我打一会?”
江肆年看着她的手,因为刚打完球,掌心有些脏,但他一点也不嫌弃,抓住那只手,站了起来,“行啊,我看你手感不错,接下来我就不让你了。”
他并没有说着玩玩,而是很诚实的提醒易岁。
所以接下来易岁打得格外艰难,她总是跟着江肆年的步伐晃动,而他又总能突破她的防线下楼。
那个玩游戏一直输都会生气的易岁在这一刻却没有半点不服气。
她越打越凶,越来越没有顾虑,她截下他一个又一个球,满是汗水的脸上笑容止不住。
不记得打了多久,篮球落地的那一刻易岁侧底没力气了,她躺在地板上,仰着头看头顶的吊灯。
明晃晃的有些刺眼,易岁微闭着眼睛,还是刺眼,只好用手肘挡着。
江肆年有些无奈的看着易岁,周围打球的人好奇的看过来,他走到易岁旁边,递给她外套:“干净的,挡一下吧,这个灯挺刺眼的。”
易岁眯着眼睛,在她的视角看不见江肆年,只能看见凭空出现在眼前的衣服。
易岁下意识伸手去接,然后看到自己的手又停住动作。
她的手脏兮兮的,灰尘和汗水,易岁讪讪的收回手:“算了,我的手脏兮兮的。”
江肆年没说话,他蹲下来,缓慢又小心的江衣服叠放在易岁的眼睛上。
衣角落在地上,易岁的一双眼睛被挡住,眼前是漆黑的一片,衣服上有很淡的薰衣草香气。
易岁觉得很舒服,下一秒就要入睡的感觉。
然而她没能如愿,江肆年只放任她躺了十分钟,然后将她拉起来。
易岁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饱受摧残的孩子。
头发乱糟糟的,衣服脏兮兮的,因为剧烈运动过后嘴唇都是发白的,没有血色。
江肆年原本打算带易岁吃完晚饭再送她回家的,但被易岁无情的拒绝了。
她现在这幅形象连她自己都忍不下去,实在是不好意思在外面吃饭。
于是江肆年只好提着两袋零食送易岁回家。
易岁打开家门,看到客厅坐着的人有些惊讶无错,更多的是慌张。
她的父亲,几个月没见的父亲坐在沙发上。
江肆年注意到易岁的转变,扭头去看客厅,那里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眉头微锁,看上去十分威严。
那是易岁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他在全家福上见过。
听到开门的动静白薇立刻站起来,碎步走到玄关,看到易岁的样子有些吃惊:“岁岁你这是去哪了,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这位是?”
看着跟在易岁身后的小男生,白薇意味不明的打量着。
江肆年放下手里的零食,微微弯腰,礼貌又客气的回:“阿姨你好,我是易岁的同学,江肆年。”
白薇有些意外的挑眉,温和的笑笑:“阿姨知道你,快换鞋进来坐坐,今天幸苦你陪着岁岁了。”
“不了阿姨,我回学校还有事,我先走了。”
江肆年不动声色的叹气,揉了一下易岁的头发:“我先走了,晚点给你打电话还不好。”
易岁还是呆滞的,只是点了一下头没有说话。
江肆年走后,白薇带易岁去简单洗漱了一会,这才拉着她坐到了易至擎对面,全程她都没松开易岁的手。
易岁坐得僵硬,小声喊:“爸爸”
易至擎打量着她,面无表情的问:“听说你跟学校的人起冲突了。”
“嗯”
“易岁,我说过很多次,你被惯得太厉害了,同学不是家里的保姆,没有人会惯着你的臭脾气。”易至擎的脸上没有父亲对女儿的怜爱,有的只是深深的责怪和埋怨。
易岁不知道自己应该有什么反应,她的父亲没有问她过得好不好,没有问她病情怎么样,也没有关心她在学校有没有被欺负。
他只是站在离她心脏最近的地方面无表情的刺了她一刀。
白薇本就反感易至擎,本以为他是担心易岁的病情才来的,谁曾想会是这样的。
白薇安抚似的轻拍易岁的手背,瞪眼看对面:“易至擎,这里是我家,你要是想在我家欺负岁岁我要你好看。”
易至擎凉薄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他只是看着易岁那张酷似亡妻的脸有一瞬间的失神。
十四年了,就连梦里他们都不曾见过,就像她走的那天,她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你,我对你永远只有感激。
易至擎痛苦的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又都是淡漠,他没有看白薇,而是扫了一眼易岁,“易岁,我说过的,十八岁之前别给我惹麻烦,十八岁以后你想怎么活怎么活,我不会干预你。”
白薇气得差点吐血,站起身来吼:“滚出我家,岁岁就当没你这个父亲,你不要这个女儿我们陆家要,你滚。”
易岁抬起头,脸上没有泪水,没有痛苦,她的嘴角还挂着一抹冷笑,易岁看着自己的父亲,说出的话句句诛心。
“爸,你说我妈怎么就看上了你呢,你这种人怎么配的。”
冷漠又无情。
“啪!”
易岁只觉得耳边嗡嗡嗡的,什么也听不清,她的世界失去了声音。
面前是干妈撕扯父亲的场景,没了声音这更像是一场可笑的哑剧。
父亲的左手还在微微颤抖,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痛苦。
易岁看着那泛红的手掌,眼眶慢慢变红。
父亲是左撇子,右手没力气,原来是左手打的她,难怪那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