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学习室里疯狂的写日记,记录下部队生活的每时每刻,尤其是一些特殊的节点。我自从入伍后,对时间的认识近乎苛刻,总害怕湮灭一部分时光。其实无论文字多么详实,终无法完整呈现彼时彼刻,而且大部分的日记当再回读竟已是浮现不出当日情景,有可能一部分日记只是几行冷冰冰的文字了,甚至都不如读一些,或可以凭借自己的想象去自由设计别人的曾经,最初日记时间不长,况且入伍以来记忆又是如此深刻,每篇日记翻开都可以生动的想起那一天的情景,随着时间的延长,记忆也一点点流逝,想再昨日重现,那是不容易了。那日记的意义是什么呢?应该是留给后人一个可自由设计的此刻的我吧。
我写日记都是赶在午休时间,或者是晚上自由活动的时间,多数都不会打扰到别人,不过这样一个习惯,在部队里还并不常见,能长期坚持下来,也是需要一定的毅力,克服很多困难的。而且现在还迎来了我相当厌烦的上哨前培训。
我是相当烦恶上哨的,我觉得那属于一种时间甚至是生命的浪费,而且更让我接受不了的,我竟然要为了这种自我浪费进行所谓的上岗前培训,这属于有点杀人诛心了。不过后来我会爱上上哨,原因后面自会说明。
部队里“上岗前培训”是相当紧张的,他有一个时间上的压迫,还有所谓训练熟识度的考核,白天就是训练交接哨、应对突发事件等等,注重的就是流程,说着简单,这要是操作一番也是相当的困难,毕竟细节很多,交接哨前先对口令,交接过程中还要念一段“本班哨情况正常,请接哨。”然后还有交接刺刀,交接武器,再去填写登记,当这些小细节组装到一起时,那绝不是靠生记硬背就能保证一路顺畅的,尤其是这一切都在监控下完成,无形间产生心理上的负担。这大概应需要潜移默化的形成,然而中队领导等不及,作训班长也是面带凶相,同样的,老兵也等不及。这么来看最终的压力是完全积在新兵身上,倘若在如我一般本身带有一些抵触,那确实是一段难熬的岁月。
到了晚上自由活动时间,老兵们就是去俱乐部玩耍,新兵就要背诵哨兵职责,哨位纪律,还要练习执勤登记。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相当焦躁,不是羡慕玩耍,而是感觉自己的时间被占用。
感觉自己的时间被占用,这是我向来难以接受的。
在部队这个环境下,尤其还是一个新兵,自己的时间根本得不到任何一个人的关注,这种条件下唯有自己争分夺秒,才能把握住自己的时间。
九中队有一个篮球场还有一个小型的足球场,中队长喜欢打篮球,指导员喜欢踢足球,当俩者发生冲突时,中队的主流人员都是陪着中队长打篮球,另会选择一些老兵,分配任务一般去和指导员踢球。我那时候是非常向往踢足球的,听闻能够踢上球的都是体能好的战士,想想也是,在部队里比的就是体能,不过这种环境下往往容易产生好的更好,差的更差的结果。
总之上哨培训我是很烦躁的,每天就像应付公事一样行尸走肉,偶尔会传出来“会操”的消息,往往都是在我的担忧中,这件事并没有成行,多数都是指导员上午训练前说一句今天会操,而这一天结束也没有会操,应该是指导员忘了。
然而有一天,指导员却当真了。
平时我们都是在中队院内的篮球场上训练,临近中午时,组训班长让我们休息一会,组训的班长还是新兵连时期的四位班长,大概是等新兵可以单独上哨,这些人就会各回各班顾自己般的日子了。在休息的时候,赵瑞跟曲伟玩的很欢乐,幅度确实大了些,这时候正好指导员从营门进入,然后边走边盯着训练场,焦点聚在赵瑞曲伟身上。这时候我们都小心而紧急的提醒他俩,待指导员进入营房,赵瑞说了一句:“老子训练哗啦啦,还不能说句话了。”
“哗啦啦”这个词让我想起贾鹏鹏,看来“训练哗啦啦”应该是出自赵瑞之口的,作为一种训练优秀的表达。
“吱……”哨声响起。“各班小值日食堂打饭。”带班的王海洋响亮的声音。
我们就在篮球场上站好队,待小值日把饭打好后就带进食堂吃饭。这期间,班长们会点评一下上午的操练,今天比较特殊,赵瑞因为被指导员用眼睛蹂躏了一下,满怀愤懑与无奈,我们这时候就静静地在篮球场上站军姿,等待开饭进食堂。
“吱……”又一声哨响,“各班营房前整队”王海洋继续一声。
“跑步走,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三、四。”班长边下口令边带队。
“一、二、三、四”战士们用响亮的声音回号。
待各班在营房前都整队完毕,各班长向带班王海洋汇报人数,王海洋尔后向指导员报告。
“报告指导员同志,九中队午饭前集合完毕,实到87人,上哨7人,是否开饭请指示,值班员王海洋。”
“稍息。”指导员回王海洋。
“稍息。”王海洋下完口令后站到一旁。
指导员向所有人敬礼,然后用手指着人群中,像一个泼妇一般:“这是当代军人的样子吗?新兵需要科学组训,组训员首先要做表率,训练场是什么地方?你们回头看看,足球场上写的什么?‘严格训练、严格要求’,同志们啊,知道军营是什么地方吗,是警营,是什么地方吗?我不说你们,我倒要看看能训练出个什么屌样,中午新兵们快点吃饭,吃完了全带到俱乐部,我一个个的过,我倒要看看都训练出个什么效果。”此刻赵瑞的脸铁青,人群中能听到嘘声。
我在此刻不知道是该厌恶赵瑞还是该厌恶指导员。想必每个新兵都会产生这样恨的扑朔。
不过被惩罚的也仅仅是新兵,或许心中忐忑的也只有新兵,餐桌上指导员在队部桌上谈笑风生,赵瑞还是催促着新兵快点吃饭,抓紧去俱乐部准备训练,老兵们该吃吃该喝喝,这就是部队里平常的一日,阶级属性分明的小社会,从这个角度看,会很明显的发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无论是哪个阶级间发生矛盾,最终都会由最底层阶级埋单。所以,唯有时间可以实现天翻地覆。
饭后也是没有了午休时间,新兵们背着枪在俱乐部里列队训练,此前大家先一通整理,将俱乐部的桌子堆放至四角,留出足够的空间来进行所谓的训练。又回到了新兵连时代的人员构成,偶然间瞥到秦寿,还是一副怼天怼地的样子,好像所有人都没有他明白似的。李佳跟他组队训练,俩人互相嫌弃。指导员一直坐在俱乐部的讲台上,好像在伏案写材料,但时不时又拿起一本书读一会,书的名字叫:《平凡的世界》。
这是我第一次知道这本书,我从未想到,往后的部队生涯中,这本书会持续风靡整个中队。
大约操练了一个小时,指导员也有些倦了,开始站起来四下看看,然后脸上开始遍布愁容,似乎又要有所发作。我一直想搞清楚,他脸上的愁容是与生俱来还是因我们而起。指导员继续扫视着,然后目光锁定在秦寿和李佳身上,其实很容易在训练中揪出他俩,毕竟这时候每一对组合装都要装的像一些,而他俩却是无论如何都捏合不到一块的。
指导员把他俩叫上前方讲台,然后开始手把手教着训练,这个时候我们一定要装到位,否则上台的就会是我们。
指导员确实是一个有趣的人,他是绝对的感性之人,他认为你有问题,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解释,顺着他来,这样才可以最短时间里从他的无休无止中跳出来,但凡多解释一句就是让自己多一分煎熬。可指导员还会一直逼问你对与错的问题,你但凡说一个字,故事便又开启了另一章节,这顿教训便会循环往复。以秦寿的性格,那正是绝对权威者碰上了绝对叛逆者,秦寿每做一个动作,指导员便会如丧考妣一般的表现出无奈与失望,这时候秦寿也会一脸无所谓的摆弄着手里的武器,仿佛等待指导员新一轮的喋喋不休。每当我看见秦寿这副德性时,我都会想起这个场景:秦寿在众人疑惑地注视下,正义之至地说出:“我也做个好兵,不做孬兵!”每次想起都感觉生活跟讲故事一般无厘头。
恰在这时,小名急慌慌跑上来,赵瑞对小名阴阳怪气地说:“没看见指导员在教育新兵,有什么事下面去说。”小名没有回应赵瑞,径直走到指导员身边汇报。
指导员快步走下讲台,然后对小名说:“以后这种事要及时报告!”
“指导员,是紧急会议,总队的电视电话会议。”小名对着指导员背影喊。
“会议?那你不说清楚。”指导员回应。
“总队紧急会,内容涉及总队领导来我们中队检查。”小名解释道。
“保守秘密,你能这么汇报工作吗?要是在战场上怎么办?你知道吗,战场上都不能说明语。不仅仅新兵,咱们这些骨干也离胜任自身工作差得远!”指导员一口气说完。
“指导员,马上就开,下午两点。”小名继续说。
指导员这时候已经走上讲台,从上衣内兜里掏出手机,然后立即对着小名喊:“快点打开设备啊!”
“底下这些人,桌子得先摆齐,接上总队那边就直接看见了”小名说。
“赵瑞,赶紧让战士恢复!都,都,都这么迂腐!”指导员口吃了。
“都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恢复!”赵瑞传了一遍指导员的“圣谕”。
指导员把《平凡的世界》狠狠朝桌面上一摔,然后直盯盯地看着新兵们手忙脚乱的恢复。
不一会电视电话会议连通了,指导员紧急在第一排做好,然后突然对着后面吼了一声:“你傻吗?会都开上还在后面搬来搬去!”这时候正好是张建跟李亚诺在合力复位因训练而堆砌的长桌。
张建和亚诺随即停手,就要离开。
“这么乱,会议画面里能好看吗?也不动动脑子!”指导员头也不回的说。
张建和亚诺又开始整理长桌。就这样拉扯中,指导员开上了他的会,嘴里还时刻传递着命令:“赵瑞,你下午带着新兵去岗楼上练习俯角射击。”
“是”赵瑞回的一声巨响。
等我们在训练场整好队后,赵瑞并没有安排去岗楼练习,而是让大家坐在篮球场上原地休息。同时还对着大家解释,也有点自言自语:“大中午的没休息,还一直训练,让他开会,咱们先休息到他开完会。”这时赵瑞竟得到大家的齐声喝彩。
“跟着我好好练,大家就能舒服。”赵瑞补充说。
他的这句话,让我感到一种竞争格局中,当老大和老二斗上之后,决定权就在老三手里了。此刻新兵就算做老三,可这个老三也太傻了。
不过赵瑞不让大家操练可以看出,大家都很开心。等到指导员再出现,已经是四五点了,我们已经开启了体能训练。指导员从训练场边上走过,又是一副叹息不已的样子,这时候我又闪过一个观点:最底层阶级若想获取生存空间,那就要绑定在另一个阶级上,就像三国,只要是二打一,那就肯定能赢。当然那一天我还非常惦记的是晚上必须抽出时间去写日记。
我每天就像这样,发生着一些事,想起一些事,感悟出一些道理,后面近一个月的时间都是在这种重复操作中度过,当然那种重复更生硬,就是班长组训,新兵训练,那时候我时刻向往着自己上哨。后来还传出优秀的战士第一批上哨,剩余的继续训练第二批上哨等等各种各样挑动新兵神经的传闻,当然,我虽然逆反,但是应对各种训练和背诵还是不在话下,当一点点逼近真相的时候,我也渐渐熟悉了之后上哨的状态。我们看守的监狱有五个监墙哨和一个监门哨,营区大门一个营门哨,监控室里一个监控哨。对于战士而言就是监墙哨,士官站监门哨,带班员一般都是班长站监控哨,营门哨就交给了“第二批上哨”的战士。这个安排已经细分了阶级,像一棵树木,越成长枝丫越多。
在过小年之后那一天,是个周末,中队骨干集合开会,我们都坐在学习室里自由活动,这时候徐平正好下哨回来,看到我们几个新兵后,喟叹地说:“你们怎么还不上哨啊,五包一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任寿就是一直上营门哨的战士之一,从徐平之前的表述中,营门哨确实是比监墙哨更加放松的哨位,至少不会承受着犯人逃跑等心理负担,如果不是碍于情面和细分出来的“阶级”,我也是非常向往营门哨,倘若有战士主动去申请站营门哨,这才叫大智慧啊。不知是什么原因,从未有人申请过去站营门哨。
徐平接着给我们讲:“你们的好日子也快到头了。”
张豪这时候说:“这几天一直失眠。”
“等你上了哨,专治失眠。”徐平和任寿一块说。
“我就是因为要上哨,怕自己专业素质不过硬睡不着。”张豪呆滞的回答。
“你能上监墙哨吗?你顶多是营门哨。”向东挖苦张豪。
“悉平、向东第一批上哨没问题,豪哥,能不能第一批上营门哨都不好说。”徐平补充道,然后拿起一份报纸开始读。
“我不在乎第几批上哨,我在这里的每一分钟都在奉献,我没有花一分钟用在嘲笑别人身上,我来到这里是各方面因素形成的,既然我现在在这里,我就会全力以赴的对待。”张豪慢悠悠,也没有任何节奏的说出来。
“你真是个神人。”向东对张豪说。
“豪豪亏得来部队了,在外面早不知死了多少回了。”徐平说。
“我在外面为什么会死好多回呢?”张豪反问。“我有家,有亲人,我家离咱们部队不过一小时车程,老同志,如果你留队了,将来我会回来看你。”
大家都不说话,我是根本就没认真听他们的对白,心里一直计划着给宛坤写信,但听着张豪貌似真诚却带着刀锋的话音。
这时候班长回来了,看见徐林说:“你们这群老东西的好日子要来了”。
“说,新兵哪一天上哨。”徐林问。
“今天晚上开始带哨,过年之前新兵单独上哨。”张刚回答,“都听见了吗?我看了下,咱们今晚悉平和豪豪各有一班夜哨,豪豪是营门哨。”
“新兵们白天训练,晚上跟着上哨?”徐林问。
“可不呗,你还想白天也陪着你们上哨?”张刚回到。
“呀呀呀,都不要吵了,该来的终会来,该跑的一个也留不住。听安排就行了。”谢尘微不耐烦的说。
“对,都听你们老副的。”张刚补充一句。
“这些老东西们,把注意事项给新兵嘱咐点,别第一天咱们班被点了炮。”张刚对徐林说。
“哨位职责都背过了吗?”徐平边看报纸边问,“豪豪的是营门哨职责。”
这时候我脑海里闪过老兵秦羽杰的画面,之前我们在哨位上训练时,他正好在执勤站岗,当时是曲伟组训,让秦羽杰展示一边背诵哨兵职责,老兵们真是如同机器一般,接近一口气就背了下来。我真不知日后我能否背诵到这种程度。这时候我忽然想到是哪个老兵带我上哨呢?
“我背的也是哨位职责,营门哨的没背。”张豪回答。
“哨位纪律都一样,背过了吧?”徐平问张豪。
“背过了。”张豪回答。
“老同志,你在哨位上会想一些事情吗?”张豪问徐平。
“想,你到时候能把你的前世今生想到无法再想,诶那你有女朋友吗?”徐平问张豪。
“我有一个女朋友,现在日本,我入伍的时候并没有回来送我。”张豪说。
“那是分了吧,那样更好,你们在上哨的时候有的想。”徐平回复。
我虽然很期待上哨,但是我期待的是一个人上哨,一想到老兵就烦,新兵和老兵,大约是部队里最底层却又最无法拧成一股绳的阶级,但让我心里安慰的是我就跟秦羽杰分一班哨,我虽不了解此人,但是总体上印象不是很坏。
夜里静悄悄的时候,我感到有人在拍打我,我醒来后反应过来是叫我上哨了。我迅速起床,穿戴整齐,站在营房前等待。白天的岗都是在二楼值班室前整队,带班员说完注意事项然后问一句:“我们的口号是:”
“哨位就是战场,执勤就是战斗。”上哨战士豪气冲天的回答。
夜里静悄悄的,上哨也是静悄悄的,我跟着队伍去交接哨,我在一号哨,秦羽杰交接哨,我在一旁看着。
“我是本班哨哨兵李志辉,执勤期间情况正常,请检查装备。”
李志辉走到弹夹保险柜处登记,秦羽杰检查对讲机,并验枪。
“装备是否正常。”李志辉走回岗位,礼毕后问秦羽杰。
“装备一切正常。”秦羽杰答到。然后李志辉就跟着领班员去二号哨了。我看着一行人行走在监墙上,在漆黑的夜里,确实有一种不可测的深邃感,仿佛世界在遥远的尽头,又好像世界在一直原地转圈。
交接哨人员在领班员注视下完成交接,交接完毕后,秦羽杰透露:“现在交接程序很正规,主要是给你们看,时间长了交接就很简单了。”我心里一直有这个预期,毕竟谁都不会每天在重复的事情上刻意做着死板的动作。
那班哨有些特定动作一直不断,像是电台里呼叫请各哨位新兵通过对讲机背诵哨兵职责、哨位纪律等,偶尔也会通报一则通知或者内部才宜知道的情况。我最初以为我会因为自己第一班上哨而记忆深刻,然而我记忆最深的居然是秦羽杰给我分享他的“私密之事”。
“听说你是大学里来的,哪个大学?”秦羽杰问我。
“嗯嗯,石油大学。”我回到。
“石油大学是挖石油的么?”
“什么专业都有,挖石油应该是其中一门吧。”
“大学里面女孩是不是更好看?”秦羽杰问我。
“我那个学校男女比例7:1.”我笑着对他说。我们的每一句对话都要尽量避开摄像头。
“大学里都是好人么?”秦羽杰问。
在漆黑的夜里,人的心境本就容易受打扰,我本以为秦羽杰属于那种能带给我“安全感”的人,可我此时感觉他仿佛有些心理上的怪异,我并没有回答他,因为我还在想该如何给他一个合适的回答,但是他开始给我讲故事了。
“我是一个非常优秀的人,也是十里八乡的聪明人。我们县中有一个很聪明的女孩,但是她不如我学习成绩优秀。我是完全可以考上大学的,而她却不一定。”秦羽杰好像很沉醉的给我讲。
“这个女孩上大学去了么?”我问道。
“她当然去了,而且她必须得去,她去了,我的一切才不至于后悔。”
“这是有什么传奇的故事么?”我继续问。
“你能让我说完吗?大学生就这样插嘴吗?”秦羽杰面无表情的责怪我。
我当时觉得很不可思议,在我的心里明明是担心他自言自语的尴尬,才会偶尔抓住一个问题问一下,可在他看来,我是相当的不礼貌了。我当时觉得秦羽杰真的很搞笑,可是在部队的环境下,仿佛还没有新兵嘲讽老兵的例子,此外这夜色反正也无聊,听他絮叨,或许还能打发一下时间。况且在这神圣的哨位之上,他在神经兮兮也不至于拿我怎么样,毕竟摄像头在盯着我俩,一举一动都直接信号传递至总队那里。我就默许他继续絮叨。
“我来当兵之前,他应该是觉得对不起我,来找过我。说爱的人还是我。但是这已经不重要了,我已经不爱她了。”
“她有过想为我主动献身。”这时候秦羽杰很骄傲的对我说。
“真是遗憾啊,我当时抱住她,她坐在我的大腿上,我一直摸着她的大腿,那不是我第一次摸女人,却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
“听起来很有趣啊。”我又插了一下嘴。
“但是她是个混蛋,在高三那年,每次上学去,我都把带来最好的东西留给她,可一上大学她就跟一个男生好上了,而且还上了床。”秦羽杰说着。
“你这受不小打击吧。”我关心的问他。
“没有,我能切换她的QQ空间,她上传的私密照片全是和那个男生的床照。各种照片,我懊恼不已,却又忍不住不看。”秦羽杰有点沉醉的讲述。
“你这样讲能好受一点是么?”我问他。
“快看丝袜,还是黑色的。”秦羽杰向哨位下的路面望去,在不远处正走过来一位女士,若不是他提醒,我甚至不知黑色丝袜,甚至不知丝袜。
我此刻觉得秦羽杰是个神经病一般。
“她就是这么不要脸的穿着丝袜给那个男生看,他们拍的照片和视频简直就是下流。”秦羽杰又“言归正传”。
“你知道我当时对她多么好吗,你知道她对我是多么真心吗?都是骗子,进了大学没有一个月,她就交了男友,紧接着我就发现了他们的裸照和性感视频。大学真是一个害人的地方。是不是,方悉平?”秦羽杰这最后的落脚点倒是把我问懵掉了。
“噢,意思是你们是高中情侣,大学里她移情别恋,那你呢?你没上大学么?”我想到什么就问什么。
“我是应该上大学的,高考没考好,幸好也没去,大学里太可怕,会彻底毁了一个人的。”秦羽杰说。
“那她还是很有良心,你入伍前还专程看望你。”我本就是一个听客,听着别人的隐私,倒也来了兴趣。
“这就是重点,她哪里有这等好心,她是被甩了,我给他们算了算时间,从相恋到上床到分手,最多三个月,不足100天”
“可是我心中的女神永远的碎掉了。”秦羽杰把重点落在这里。
我此刻大约是理顺了这个故事。高中时代的恋人,男生没考上大学,女生大学里劈腿,后被男生发现。最后女生想和好,男生没接受,来了部队,心中留下了伤。
“她做在我大腿上,我看着就恶心,还以为我不知道她那些苟且之事,我看见她那副模样,就想起了潘金莲,现在就后悔当时没有把她……真是遗憾啊!”
我此刻终于理解了他的“遗憾”。
“入伍前夜,我把她的视频和照片群发给了她的QQ好友。”秦羽杰说。
“你这是犯罪了么?”我回复秦羽杰。
“我觉得我是群发了,但是我记得不清晰了,我强烈的愿望就是群发出去,我也知道这将会犯罪。我到底发没发呢?毕竟第二天我就来部队了。”秦羽杰仿佛陷入了自我纠缠中。
“这将成为一个重大新闻,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应该是没有群发。”我给他补充道。
“我那么爱她,我怎么会有想彻底毁掉她的想法呢?而且是同归于尽的想法。”秦羽杰自言自语。
我仿佛听了一个很长的故事,故事跌宕起伏,涉及爱情、背叛、泄愤、毁灭等各种情节。可这毕竟不是我的事情,虽然当事人就在身边,我也没有什么感觉,就当做听一段很曲折的。
“大学真是一个变魔法的地方。”秦羽杰的结束语。
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料到,他对于“他心中的女神”变化的原因落在了大学上。我本想给他解释一下,略微一想,秦羽杰一面之词,全是主观言词,我又是完全的一个局外人,若不是巧合,我也不会认识秦羽杰,即便认识若不是此班哨巧合,也不会听到他这一番言语。
我当时最在意的却是自己的一个结论:认识一个人一定要了解。
下哨后我最初还睡不着,就在想,秦羽杰或许因为这件事一直纠缠他的思想,如果广义的归类,宛坤算不算纠缠我的思想呢?秦羽杰这入伍一年的老兵,还在这么纠结,我呢?最重要的是,这种纠结毫无意义。
一周时间恍惚间就过去了。我也如期开启第一批上哨人员生活。在哨位上,我很澄净,感到再不受世界纷纷扰扰,我感到上哨竟然是部队里最自由的时刻,尤其是夜班哨,尽管我被全方位的监控,可我的心,我的思想得到了最大程度的释放,我是做梦都不会想到,在部队里,我最爱的居然会是上哨,这是属于我自己的一个时刻,人人向往身心自由,而往往这种自由会让人放纵与颓废,而身之自由心之禁锢往往会发展为行尸走肉,能够激发人前进的,并且孕育无限希望并能爆发无限能量的唯有心之自由,在身之自由来临之前,就如爆发前的火山。在我第一班哨这个相对特殊的时刻,我没有想到一点关于上哨方面的记忆,我自己都不知缘何,竟花了两个小时在心里拟完了一篇我想给宛坤的信:
每当我回忆起少年时代,我的心底总会涌起甜美的感情,每当临近年底岁末,我自会重拾这一年,再重温这些年。于是,忍不住的还是提笔书信予你,一当同学的关心问候,亦当朋友的美好祝福。能不言的我即不言,曾在新兵训练基地寄于你书信一封,至于下落我亦不明。所以这封信我托人于你,想必能一圆我愿。
是同学是朋友,很是想了解你的近况和你以后的规划,我现在是一个专心站岗放哨的人,再加上一些特殊的纪律,所以也给你介绍不了什么我的近况,既无法交换近况,只当我向你索要吧。想必你也是慷慨之人。
曾在我临入行伍之日,我亦托人予你一明信片和费德熊,关于下落我亦不明,只像我是一个脱离过去世界的人,有怀念,有寄托,想对你表达什么意思,连我自己也不甚明了,只是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诚然,世间有许多我狂热的事物,但是哪有一副容颜,竟能引起我生命中如此强烈而美好的回忆,又如何解释因此而带来的无限悲痛,此感觉只如历史长河一涟漪或岁月天际一流星,渺小而短暂,于我却如同一世之无可挽回,虽然记忆会走远,但心不会,可能会从你可爱的容颜中做梦,而当我深情看遍你亲爱的容颜的时候,又会因此而带来无限的欣慰。
我又给你写信了,因为我感到的确有话想说,奈何我欲言又止,不要认为我是一浪子之心而菲薄我,我想应该把对你狂热的爱意变成深厚的友谊和无限的信任,奈何,谁又能做到这一步?如果我能做的只是在征途中永远祝福你,亦是掩耳盗铃之事,与其如此纠缠于内心,而不如直言我一如从前的心语,更是自欺欺人之举,渴望你温暖的润泽。希望得到你的电话,希望得到你的地址,希望得到你的消息,希望得到你的回复,亦乃我一贯的希冀,如何能够讨好你,如何能够了解你,如何能够感动你,如何能够不想你。
军中无以抒怀,愿你能收留我无处安放的情感,祈盼回音,伫候回示。祝安好如初。
紧接着,就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