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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雨。(1 / 1)


窗外还在下着雨,坐在宿舍内能够清晰地听到雨打竹林的声音。自来到上海,印象里的天气就是晴空白云、温润空气和不绝的雨。尤其是雨,让我感到江南多雨不是虚传,我来到军营大约一个月,有雨的天气要有半个月。特别是这几天,大约已经连续下了三天三夜。

我们被困在宿舍里,不让四处走动,每天训练就是站军姿,但是站军姿的时间很短,更多的时间都是关在宿舍内自由活动。一日中午,我们刚刚扎好腰带准备站军姿,突然听到大厅里一阵急促的哨声:“二中队、三中队全体人员换拖鞋,大厅集合!”我们都感到发生了紧急的事情,但想不出是什么事情。然后由各排组织,依次出大厅。

这楼外的世界已经惊讶到了所有战士,茫茫一片海,宿舍楼宛如孤岛,放眼去看,也仅剩露出水面的树木和漂浮的各种木板,这已经是很紧急的状况了,然而我当时并没有很多担忧,因为我的好奇打败了惊恐。

我们这次集合目的地是大约500米外的迷宫,因连日大雨,迷宫内已经被水淹掉,而我们的箱包就存放在迷宫里。我们凭借记忆中路面的位置,每个班前面由排头试探着,后面依次跟着前进,加上水流和地滑,偶尔的会有战士滑到,我都无法想象他的后续,以致排长都下令,谁敢摔倒,按扰乱军心处置。不过任凭水流肆虐我们还是嘻嘻哈哈,排长这时候很是生气,然后用目光扫视我们,仿佛要揪出一个典型,以儆效尤。

我们看着前面的班级纷纷扛出了箱包,发现还有不少湿掉的,我就有点担心自己的箱包是否已经泡在水中,当轮到我们进入迷宫取箱包时,一班长在我们存箱包处大声呼唤我们,我们趟水大步走过去,看上去箱包就是贴在水上面。我们分头快速寻找箱包,因为我的箱包与其他战士的不一样,所以我们快速扛起我的箱包,我稍稍一看,只是沾湿了一点外皮,内心稍微松一口气。

我们回到宿舍,战友们显得都很兴奋,能看得出大家主要的喜悦来自于训练的泡汤,我急忙坐在折叠椅上奋笔疾书,写下“好心情”:“初步估计五日内没有训练。”就在你一言我一语中,我有了些许饿意,然后就问王磊:“这都几点了,怎么还不开饭?”我这一问,大家也都反应过来,确实是,已经逼近一点,但是还没有吃午饭。没过多久,班长从三班回来,安排王磊和程健康去去午餐:每人两个包子。原来大雨这次彻底淹了炊事班,前两天能够延迟吃饭,已经很不容易。

在我们正吃饭的时候,进来一个人,班长见了立即喊:“海洋排长。”我们也都跟着起立喊:“排长好。”这时后面跟进来一个战士指着我的箱包就喊:“这个就是。”海洋排长便问:“这个包谁扛过来的?”我疑惑地往前面凑了一下,发现指认箱包的战士竟然是孟瑞,我俩这一相见,彼此很是惊讶,原来他的箱包找不到了,我对他说,咱们的箱包一眼就看得出,很快就能找到的。

部队的作息已经乱了,这时候排长吹了一个紧急哨,安排我们一排所有人换背心裤衩集合去新兵连大门口去卸沙袋。排长一个个拍了下肩膀,然后把李强在内的五个人给留下了,说:“你几个太弱了,留下来打扫卫生。”我想象着一切不应该如此悲壮,但好像也确实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排长带队,我们跟着他出大厅的正门,眼前已经是一片汪洋水泽,门口的铁栅栏门悬在水面上,门口哨兵站在岗亭顶上穿着雨衣执勤。门外道路上停着一辆大型卡车,我们猜测,里面就是防洪沙袋。大厅和门卫之间需要穿过大广场,而大广场此刻已经如同一个浑水游泳池,我们凭借经验试探着路线,然后开辟出一条道路。但是40人显然太少了,根本无法打通传递沙袋路线,便从二排、三排又调过来30多人,这样我们站在水汪中排成一线,都是过了膝盖位置,水深处已没到大腿,卡车上出来几个老兵,开始给我们传沙袋。最初这沙袋很轻,我们都是手提着传递,渐渐地就感到沉重了,只感到腿部冰凉,手臂也酸的快不听使唤了。我们这样传递了大约一个小时才完成,此时天上又开始飘雨,排长让我们快速返回,而当时的我连迈步都变得艰难。虽然已是浑身脏兮兮的落汤鸡,但那是我进入部队以来第一次感到英雄气概。

晚上依然是没有去食堂吃饭,给人发了两包饼干,饮水机里一人只能喝一杯水,可见我们这个新兵连的条件是多么的脆弱,一场大雨便可将其完全隔绝于外界,这一夜,又是雨下一整晚。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还在宿舍内整理内务,就听见楼下吵闹声响起,我们扶着栏杆往楼下看,二中队已经上演“大厅保卫战,”他们拿着簸箕、脸盆接力向大厅门口推水,我看到大厅门口,昨日我们扛过来的防洪沙袋已经塌了一半。这时候我才感到一点害怕,可能这并不是儿戏的事情,我们有可能真的困在这两层建筑内,即便人员安全撤离,我们的其他物品或许会万劫不复。这时排长急匆匆的召集班长开会,安排检查房屋是否有裂纹,并提醒了一下说,四中队那边已经完全淹掉,全体人员已经向闵行转移,支队车辆调度不开,让战士们做好徒步涉水转移的准备。我这时候忽然想起了孟瑞,看来他已经转移了。

话音还未落地,一声哨响:“换拖鞋,打背包,带上脸盆,大厅集合!”而我们根本还不知道怎么打背包。

班长赶紧示范,我们也边学边打背包,将毛巾牙刷等用品用塑料袋装好,一并打进背包里。整个场面紧张而混乱,有一种逃离家园的紧迫感。我已经料到这是撤离的节奏。我们在大厅列好队,带到食堂,食堂里的水已经接近膝盖,中队长安排大家把背包放在桌子上,然后开始动员:“同志们,现在这里的情况大家也都知道了,一会我们会发食品,大家装好,没有其他变化,我们从营地后面出发,大约2公里,有车辆来接我们转移。”我这时候知道局势紧迫,但心里还是感到好奇,我看战友们也是相当快乐,都在议论纷纷,一会,炊事班推着一辆车进来,每人发了三包压缩饼干。

我们没有因为吃不上饭而焦虑,反是因为发了饼干而高兴,这就是新兵连时期的奇怪心理,除了饼干属于稀罕物品外,还跟平时吃饭明争暗抢,此刻却人手一份,无欲无争。这就是部队里的“不患寡患不均”。这时,食堂口走进一队领导,我们并看不清是谁,只是听到微小的声音:“现在出发吧。”

我这次看清了新兵连营地,它是一片地势北高南低的农家乐大院,回头望去,一是一片汪洋,北面略高,雨水也已经靠近膝盖,队伍是三路前行,最前面是一中队的几个班长探路,我们顺次跟着,这接近300新兵和班排长就踏上了转移的道路,一路上总有人总结:“我们的家园保卫战宣告失败。”在断了炊烟,被大水团团围困之时,撤离是当时无奈且唯一的选择。越往北走,地势越高,很快我们就看见前方的一条东西向的大道,我们加快行进,马上就到了大道北岸,然后在这里列队等待车辆。中队长走到我们身边,讲到:“出了营院,一定要注意形象,现在你就是一个兵,代表的是部队的形象!”真是人逢逆境精神更昂扬,我能感受到我们在那一刻的斗志。

车还没到,我们就发现队伍后面有点骚乱,中队长赶紧跑过去,吵声越来越大,我们也听清楚了原因。三位农民正在恳求中队长帮他们排涝。在我们后面有一块大的梯田,上面搭着大棚,地势低洼的蔬菜大棚已经冲毁,现在仅剩五排大棚,种植着昂贵一些的香菇菌。三位中队长在队伍后面商议,而我们也十分彷徨,没过一会,中队长便站在马路上说道:“同志们,你们也是一名保家卫国的军人,现在老乡的大棚正在遭遇险情,现在车辆还没有到,我们分两部分,一部分留下来拿脸盆淘水,一部分跟我去上游扛沙袋。”

“各班排头出列!”中队长喊道。

我应声出列,脑袋里一片空白。这时候,班长对着我们班小声但很坚定的问:“谁会游泳?”

“报告,我会。”程健康应道。

“出列!”

班长就站在我跟前,轻声对我说了一句:“你入列。”这一个小小的换人,却成为我后来难以抹去的愧歉。然后中队长带着程健康一队去扛沙袋。临走前,他的背包卸下来被我绑在了前胸上。

我们在二中队队长的指挥下,站成一排,俯下身就拿脸盆往大马路上淘水,我不知哪里来的劲头和毅力,就这样一个动作如同机器,渐渐地整个队伍整齐划一,“嘿”“哈”一声,弯腰抬头,“嘿”“哈”一声,淘水倒水,就这样一刻不停,这“嘿”“哈”从最初的清朗变得高嚎,大约一个小时后,支队调度的车辆到了,来了6辆,他们按着喇叭,二中队队长过去跟他们讨论着,而我们就一直往大马路上淘水。大概是因为这漫漫的大水,举目不见人烟,我们此刻的任务就是保住身后这五排大棚。

等我们脚下的水位慢慢降低,可以知道上游的水被堵住了,二中队队长对我们说抗洪胜利,让我们起身为自己鼓掌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已经直不起腰,只得把脸盆杵在路基上,然后缓缓地起身,感到自己的腰骨就像拆卸后重组了一下,整支队伍也是在凄惨的声音中站了起来。我们有序登上了前五辆车,这时我想起来,程健康是堵洪道去了。

大巴把我们拉到总队后勤总部,领导们像会师一样,亲切的握手交谈,我们在班排长带领下进入食堂,收起饭桌,然后有序解背包,然后就听见排长对我们讲:“今晚就在这里睡个特别的觉。”而我却还在想程健康去了哪里。

就在我吃着压缩饼干充饥时,排长神色凝重的走过来,叫了班长一声,然后一起出了食堂,不一会就有人议论纷纷说上午去扛沙袋的有人溺水,而我也不知他们从哪里听到的有战友溺水的消息,但直觉告诉我,是程健康溺水了。

果然,接近傍晚扛沙袋的战友们才坐着剩余的一辆大巴回来,他们也带来了程健康落水的详情。原来在我们已经上车后,他们用沙袋堵住的洪道突然冲开一个口子,程健康正好被那一瞬间的水流冲到了种蔬菜大棚低洼坑里,等中队长跟几名熟悉水的战士把他推到岸上时,他已不省人事。大巴车先拉着程健康去了医院,尔后又返回拉其他战士,中队长跟着程健康一同去的医院,但没有回来。战士们问司机,得到的答案是:下车前仍未苏醒。

可能没人会知道,那时候最煎熬的人是我。

晚上大家热热闹闹的在食堂里自由活动,晚饭也是异常丰盛,二中队队长兴奋的说:“今晚在这里好好吃一顿!”这样特殊的经历确实可以激发起人的热情与兴奋,我也好想参与其中,在部队,也只有最混乱的时候才能觅得休息良机。班排长一晚无踪,兵营依旧上演喧嚣后的寂寥,熄灯后,大家仿佛很享受睡在食堂的地铺上,而我只能透过玻璃窗看天空,黑夜中,天空好像还有那么些蓝色,时而睡着时而醒来,多少次看见飞过窗的鸟。

早上醒来,没有早操,哨声通知打背包,我们把背包按班级摞在一起,然后重新摆好桌椅吃饭,饭后直接拉到草地上站军姿,大约半小时后,我看到总队后勤的战士饭堂前集合,唱歌。雨后放晴的天空是蔚蓝的,只是脚下的草地还泛着水,等到九点以后,明显感到空气中弥漫起水汽和泥土的味道,一上午的时间就是在懒散的擒敌格斗中度过,时不时地我们班会探讨一下程健康的情况。

午餐开饭很早,大约十点半左右,大概还是要给总队战士让时间。我们整队过去,一路喊着口号,而班排长还有程健康已经站在饭堂门口,等我立定队伍,程健康便直接入队,这是非常简单平凡的过程,我心中如同千斤巨石落地。

但是程健康回队后跟我们很陌生,就像是一个新入伍的战士,正准备融入这个班级,就这样过了两天,我也渐渐知道程健康的情况,过程兴许没有我担心的那么惨烈,只是他在落水间撞到了石块,如今身体已安然无恙,而我之所以愧疚难当,因为他失去了部分记忆。

班长或许看出了我的心事,然后班排长分别找我谈心,安排我和程健康在一个屋子里看部队里战友间亲密关系的宣传片,程健康对入伍以来的记忆丝毫记不住了,我也就不再帮他回忆,而是帮它重新开始。就这样在总队后勤部懒懒的训练或者避难了三天,我的返回营地也是在事先不知情的情况下,整个上午都是在草地上站军姿,就突然接到登车的通知,车辆路过那片大棚时,战士们纷纷趴着窗户看,中队长也为我们鼓掌,大巴并没有停在这里,因为水退了很多,车辆便一直往南开,直接开到了新训基地门口,我们下了车,大广场上的水也不过刚没脚面,我讨厌了接近一个月的地方,或许我以后还会讨厌它,此刻我却像回家一样温暖。当晚的自由活动中我也无心玩耍,打开日记本,想为整个过程写一个故事,然而时间也如层层波浪,推着人前进,若想回忆,就要放弃现在。所以我只抓住了最后一刻的回忆与感想:

草地上,太阳晒够了就坐上军卡康明斯回来了。可以说是回家了。自十一结束,新训基地就被连日雨水淹漫。吃饭住宿都进行了大迁徙,去后勤保障基地一日三餐,终于经过这几天的折腾,我算是深刻记住了我的新兵连生活。在军卡上我就会想,这是我平生第三次坐军卡,前两次自然就是大学军训之时。回忆竟会飘到更久之前的两年前,当第一次坐军卡去白羊沟那个军训基地,就标志着我大学时代的开始,在那里生活的半个月,我几乎也是拿着一半的时光来挥霍:我崇尚艰苦卓绝的训练但往往我会不完成那些训练;我也崇尚那些严格思想的人,可往往还是和那些无趣的人走在了一起。由此我想,我急需一些荒废来为一个好的开始奠基。经过那十五天的军训,最后也没有我的表演,我只是一个落寞者,当离开的时候,也是忍不住的流泪了,当时没什么来记忆,在今日看来,那些远去的身影和那些斑驳的砖墙就再没有浮现,在今日等我再回忆起那年的时光,我遗憾错失了那么多的机会与他们交流,当飞哥后来又重回石大时,我也只是一个观看者,更应该是一个陪衬者。只是我的心里充满着想法,渐渐地,随波浪平静后慢慢沉淀,此后便成死寂。那种感觉是残忍的,因为有的东西只有一次。而在我知道只有一次的时候,我也肆意的挥霍,我失去了珍惜。当我们坐着军卡回新训基地时,我头脑中盘旋着那年的画面:我们含着泪,唱了一路在军营里学的军歌,也终于体会到告别的味道。我那时就告诉我再不要流泪,只是有时太需要安慰了,而形影相吊之时,只能与泪对影成三人了。

其实上海的雨在我新兵连时光里也是很多的,我之所以总能记住上海的雨,和归为惊喜有很大关系,我在新兵连感到最压迫的事就是训练,但是下雨和训练是天生的死敌,用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来形容应该也很合适。更主要的是,我之前从未亲眼见过大雨淹没住所的情况,而且也因为国庆节后的这场雨,我第一次感到当兵为人民服务。程健康丢掉了一些记忆,我始终认为是我的原因,退伍后,我和战友们遍布天涯,唯一相约的就是程健康。而我有时候也有点“恨他”,使我没有完成宛坤的“期望”,宛坤曾对我说:“记得把坏回忆丢掉,带着所有人的祝福过更精彩的一段岁月。”我还会打趣地对自己说,大概是从那次“为人民服务”开始,我变得不再听宛坤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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