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进和格力扎都没占到什么便宜,纯粹的骑兵相对冲锋,双方均损失惨重,大量减员。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骑兵向来宝贵,短短一次交错,拼尽了一位将军几年的心血。
格力扎内心不忿,他自信排兵布阵战略谋划,常进绝不是他的对手,先前大败,只能说是双拳难敌四手,格里菲斯手下大将只有他一人,唐军从钟默、公孙载到罗显、弗朗西斯科以及还未谋面的湛鸣,个个都是兵法娴熟见地深远的行家,兵力虽占优势,却无可用之人,所谓独木难支,孤掌难鸣,自己独挑大梁,还是斗不过对方的灵活多变诡谲难测!
这次只有常进,没人参谋没人指点没人商量没人劝诫,这场对决,他是势在必得!
常进见格力扎与之前有些不同,一场对冲死伤过半,担心自己孤军深入中了埋伏,低声传令:
“迅速冲过敌方军阵,不可恋战,保存自身,撤回营地再做决断。”
军队领命,又经过一轮冲锋,伤亡比例明显下降,为防止格力扎衔尾追杀,乱箭封堵,骑兵阵列冲回山坡之后,马上撤退,向各个据点堡垒靠拢。
格力扎看着常进慌忙撤退,心满意足,总算出了一口恶气,骑兵对冲虽是小胜,但山上的情况还不清楚,恐有伏兵,于是保持距离找个地方安营扎寨,制定下一步计划。
小灵到军营好几天了,入营第一件事就是做背调,所以她当天就去见了为首的军医李方道,了解和适应当前的医疗发展状况。在粮食产出不足的前提下,将高浓度酒精投入医疗消毒显然还不现实,中药的种类也不健全,药理知识匮乏,这几乎是一个刚刚从零起步的医疗系统。小灵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军医虽然不知道病毒细菌是什么,但凡是要动刀子钳子的手术,除了将工具清洗干净,还会特别注意火焰消毒,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人有阴阳二气,体弱伤痛者易外邪入体,尤其刀口切开皮肉,二气外溢,病人人体尫羸,更要注意预防外邪。”医疗条件、医疗水平虽然落后,但这种认知却是糅合了中医和病菌病毒两种理论,还是有些道理的。受这种观念影响,军医对卫生条件十分重视,士兵的营帐也有相应的卫生标准,在很大程度上杜绝了大部分流行病的爆发。如今盛夏已过,蚊虫活力减退,疟疾已经过了大爆发的时期,不过以小灵观察的结果来看,即使真到了炎热多雨的夏季,这等卫生意识下,疟疾也很难掀起什么风浪。小灵带着疑惑,去问李方道,得到了一个让自己哭笑不得的答案―这些变化都是钟默一力促成的,还定下了许多规矩,最初大家都是一样,不解其意,但后来效果十分显著,许多常见病症的患病数量大大减少,从天临到洛安再到现在,许多规定就这么保留下来了。
小灵回住所后想了很久,许多常识钟默已经推广过了,自己是在父母的关怀爱护下长大的,相比钟默从小步入社会摸爬滚打勤工俭学补贴家用,自己在生活经验这方面肯定也是远远不如的,学了四年的外科,还是个菜鸟,没有个十来年的学习实践,谁敢让你动刀?扎针缠绷带倒还算熟练,可这地方也没有针管点滴那些配置啊!
似乎,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手头这些器官的写实图了,左心房、左心室、右心房、右心室、瓣膜、血管;
胃、十二指肠、空肠、回肠、盲肠、阑尾、结肠、直肠和肛管……
多想无益,既然选择了到军营救死扶伤,从头开始也好,突破认知也罢,那就尽自己一切努力挽回战士们的生命。从最基础的换洗绷带包扎伤口开始,小灵一板一眼地温习着,过往的记忆渐渐复苏,很快便得心应手了,每当她提着纱布从伤兵营走过,老军医笑眯眯地抚着胡须,军士们热情地跟她打着招呼,仿佛课本上的“提灯女神”南丁格尔,奚辞静静守在远处,不去打扰,眼中不经意间留出一丝赞赏和欣慰。
几天的时间,她看尽了生命的脆弱,人世的无常,常进与格力扎交战之前,许多斥候投入消息战场,许多人没能回来,那些把消息带回来的人大多伤痕累累,一道道刀口箭痕,触目惊心,有些人明明带着情报回来了,未及医治,便永远闭上了眼睛。一次次的心酸悲痛,让她常常躲起来掉眼泪,焚膏继晷地忙碌,透支着她的生机,生理和心理的巨大压力常常让她濒临崩溃,奚辞看在眼里也时常感到心疼,无奈叹气。每当她感觉自己要放弃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出那几个差役的身影,他们和自己差不多的年纪,面对死亡时却那样勇敢,无畏,义无反顾,他们应该也有自己的家人吧,他们死后,家人也是一样的伤心一样的不舍一样的悲痛欲绝吧!还有伤兵营里那一张张笑脸,明明痛得呲牙咧嘴,见到自己也要挤出一个尽量自然的微笑。她从来不敢问他们的名字,或许哪天,他们从伤兵营离开后,就再也回不来了,那一个个名字,也将成为她心头永远的痛。
听说常将军和格力扎交战了,下午,伤兵营多了一批新伤员,小灵看着一个嘴唇发白整张脸全无血色的壮汉踉踉跄跄走进营房,坚持不用担架,对所有过去劝说的人倔强地吼道:
“老子没事,能走!包扎一下,还是一条好汉!”
小灵亲眼看见,他左胸上方直到右腹位置,一条血淋淋的几乎将躯体斜对半斩开的巨型伤口,浑身散发着人血的腥臭味。从语气神态不难看出,应该是军队底层最小的那类军官,手下有个一二十人,这场恶战下来,不知道还能活下来几个。
那条可怕的伤口,即使还未卸甲,轮廓依旧清晰可见。老军医李方道担心他失血过多,立刻和小灵招呼,准备进行止血包扎。那军官把衣服脱下时,粘连伤口的部分,带下来不少皮肉,从暗红到殷红的血液,又不断向外渗出,腥臭味一下散了出来,军官虚弱地笑了笑,说道:
“没事,你们包扎吧!”
没有酒精,小灵先涂上了止血药,随后拿起绷带小心翼翼地进行包扎,整个过程那军官牙关紧咬,一声不吭,包扎完毕后,惨白惨白的面庞,虚弱地吐出两个字:
“谢谢”
小灵拿起药箱快速走出营房,嘴唇几乎咬破,死死撑着,不让泪水从眼眶里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