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平延和初宁那般惊心动魄的一夜,上京和广阳都很平静,平静得如同一潭深水,风吹过也翻不起任何涟漪。
洛安,酒宴散去,夜已深了,舒规这才忙完公务回到住处,看到还在钟默仍在沉思,“大王,怎么还不休息?”钟默抬头“舒先生回来了,我等会就去休息”舒规苦口婆心“大王要多注意身体,舒某告退”钟默点点头,心事重重地离开大堂,走到书房,坐在椅子上发呆,等待着一个不知会不会到来的访客。
程心回到房间,见天色已晚,准备洗漱休息。此时门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不算急促,但很有节律。程心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正是庞安,他送公孙先生回家,之后又回到了府上。庞安毕恭毕敬“程先生,今晚在下就住到府上了,搅扰了先生请先生谅解。”程心早已有了心理准备,显得毫不在意,唤人把剩下的猪腿热一热,对庞安说“你也挺辛苦的,这么晚还要再过来一趟,刚刚你可是错过了一场盛宴,还好,还有些剩下的,要喝点酒吗?”程心的热情突兀而真诚,让庞安无所适从,“不……不喝,大王下了禁酒令,在下也不会喝酒。”说完他更窘迫了,因为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被程心收买了似的,就好像已经接受了程心送出的猪腿。
不一会,猪腿热好送到桌上,程心把木盘推过去,“刀已经给你换新的了啊,你可别看这是剩的,我们都是用刀慢慢片下来吃的,跟人家店里要哪块切哪块一样的!可没有像常进那仨一样抱起来就啃。”庞安仍旧推辞,他并非是顾及体面觉得这些都是残羹冷炙,而是程心这热切的态度让他心中打鼓,不明缘由,程心该不会以为,仅凭半条猪腿就能把自己给收买了,这是绝无可能!难道程心真的就单纯是想让自己尝尝这猪腿的味道?事情真的就这么简单?还是他另有企图?庞安想起刚刚一路送公孙先生回家,先生也曾问起程心,庞安当时的回答是,程先生为人不拘泥于小节,古道热肠,喜好交友,当时先生闻言只是捋了捋须,没有说话。那现在程心这是干嘛?打算和我交朋友?这人的心态真有平和?他明知道我搬过来的目的是什么,却还若无其事地让人热菜,问我喝不喝酒,他到底是什么目的?
程心看庞安还在犹豫,笑着说“你不会是怕我下毒吧”说着切下一片丢到嘴里嚼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念念有词“香!真香!”庞安慌忙解释“不是,不是……”程心又开口说道“你家先生让你过来呢,我是完全不介意的,毕竟我这么老实一个人对吧,没事,慢慢你们就会了解我的。倒是你,小伙子,为人要有静气,你看你,一点小事就胡思乱想六神无主,你以后怎么继承公孙先生他老人家的衣钵?”庞安羞愧难当,面红耳赤“程……程先生”程心拍拍他的肩膀,“慢慢吃,有话咱们边吃边说。”庞安犹犹豫豫地坐下来,慢吞吞地拿起刀,他切肉的手法并不熟练,刚切出一片猪腿肉,还没拿刀叉起,只见一只手一闪而过,庞安抬头,看到把肉塞进自己嘴里的程心,含糊不清地说着“我再尝一块,剩下的,你吃,你吃”庞安一脸黑线。
庞安,不过一介书生,虽师从公孙载,但到底也只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在这乱世之中,有的人,二十岁就已经叱咤风云,有的人,二十岁在宫殿里妻妾成群,但更多的人,二十岁甚至不到二十,就成了荒野的枯骨,庞安不属于以上说的任何一种人,确实,他身逢乱世,却又被公孙先生保护地极好,也没有奢靡无度,他仅仅只是不谙世事罢了。
程心不再逗弄庞安,看着庞安把肉送入口中,眼前微微一亮,不情不愿地赞道“还好,比以往常将军他们烤得好些!”常进果然是个惯犯,程心证实了自己的猜想。看着庞安逐渐放开,大快朵颐吃得兴起,他态度认真地问道“小庞,说一说你的故事呗”就是程心这种认真,让庞安忘记了对小庞这个称呼的抵触,以一种对待任务的使命感,回想着自己的过去,他缓缓开口,话语却很平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
庞安出生在洛安城里的一个世家大族─庞家,他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听别人说,他父亲是早亡,后来庞安的母亲病逝,他没有兄弟姐妹,就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身为旁系,没有人在意庞安的生活状况,甚至没什么人还记得他的存在,一直以来,照顾他的,只有母亲的那个贴身丫鬟。没过多久,那个丫鬟,也被管家以偷窃的罪名,赶出了庞府,庞安只能跟着丫鬟一起离开。丫鬟跑到各家府上,请求卖身为奴,可因为带着庞安,没有哪家愿意收留,两人就靠捡一些剩菜烂叶勉强过活。后来的某天,在洛安城的街道上,公孙先生遇到了他们,心生恻隐,向问明丫鬟情况,公孙先生叹息“在下也没那么多银两,如果姑娘愿意在我家做工,不必签卖身契,只是在下能提供的,也只有简单的餐宿而已”丫鬟点头答应,带着庞安来到公孙府,有次公孙先生在给孩童授课,庞安跑去旁听……再后来,庞安便被公孙先生收为弟子,唯一的正式的弟子。几年前,洛安城里来了一伙叛军,不,是一伙盗匪,庞家满门被屠,偌大的宅院,付之一炬,几百年的传承,如今只剩庞安一人。
说到这里时,庞安甚至有些笑意,天命无常,还是,老天有眼?程心好奇地问“那带你走的丫鬟呢?”庞安收了笑意“还在公孙先生家,做些端茶倒水的差使,累倒不累。如果不是搬到这里,倒是能天天见面”程心有些不好意思了“哎呀,那可真是对不住啊”庞安看的很开“我俩还活着,身体健康,还要奢求什么呢?”程心也附和“确实确实,知足常乐。”
如今的庞安,已经二十多岁了,他在公孙先生家待了十几年,先生教了他很多东西,公孙先生看着当初的庞安从一个稚童一点点长大,庞安也看着曾经的先生从一个俊秀书生一点点变老,并和公孙家一起经历着世间的种种变化。
程心看着庞安,似笑非笑的问,“小庞,你就不奇怪?为什么公孙先生非要派你来?其实啊,就监视这种事,暗中派人不是更好。”庞安没想到程心说话这么直白,不知如何作答。程心问“公孙先生是不是还说什么了?”庞安答道“先生说,如果你有什么问题,可以随便问,凡是我知道的,都可以告诉你”程心嬉皮笑脸“对嘛!这就对了!”庞安疑惑“这是何意?”程心继续说道“小庞啊,平时跟人接触不多吧?是不是一直跟在公孙先生身边?”程心本想说公孙老头,想了想还是不合适,继续称公孙先生。庞安略有局促“是……又如何?”程心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庞啊,你这么内向,哦,不善与人交际可不好,要多认识几个朋友,不是什么君子之交淡如水的那种,太流于表面。你家先生让你来呢,其一是看我老不老实,不过你倒是挺老实的,其二,是让你给我介绍情况,看我对你们的大业有没有什么帮助,其三嘛,就是让你多跟我跟其他人接触接触,人心复杂,你也要学会自己面对嘛,他老人家怎么放心把衣钵传给一个不谙世事的愣头青对吧?”
庞安压下火气,狐疑地看着程心,思考他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渐渐的,他好像明白了先生的用意,于是俯身对程心行礼道谢“多谢”,这种情形,简直像是地球上,社科学生在对研究对象表示感谢配合,让程心有些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