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时便在冷宫。
我的母亲是谁,我并不知道,她生下我便难产死了,这是从他人口中得知。
据说她是一个宫女,因容貌清秀被醉酒的皇上看上,误打误撞睡了一夜,竟怀了龙嗣。
这若是被人发现必定是要打下来的,她却不忍打掉他,在冷宫偷偷把他生了下来。
她生下他便死,留了一个婴儿在冷宫嚎哭不止,被与她交好的嬷嬷捡到,偷偷摸摸送出了宫。
嬷嬷是个好人,为他选了一家无儿无女的好人家,但世事无常,他就像那些人所说的,是天降祸星。
不过四岁,便克死了养父母,又再次成了孤儿,死之前,我也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我便是那个婴儿。
那段记忆模糊起来,我像是做了一场梦,每日在街头游荡,过着下一秒就会死去的提心吊胆的日子。
于是在宫里招人的时候,我入宫了。
我知道自己身世后,养父母告诉我不要再入宫,我愣着神还没答应,他们就已经断了气。
当乞丐太难了,我入宫做了太监。
起初,我只是一个杂役太监,干着最脏最累的活,还要因为我这张过于招摇的脸,忍受宫里其他太监的恶心的觊觎。
所有的下等太监住的都是大通铺,有一天,睡在隔壁房间的一个太监半夜摸到了我的床,却将睡在我床上的另一个太监碰了一番。
那位跋扈的太监恶心不已,把他打断了手脚丢进井里,这是我第一次借刀杀人。
我知道他会来,便提前称病睡到了最外边,他猥亵到了另一个作威作福的太监身上,自然丢了命。
我看着他的尸体在井里泡发,又故意引来当今皇上盛宠的妃子,惹得她大惊失色,活生生被吓出了病。
那个杀人的太监很简单就被供了出去,杖责而死,我的心里快活极了。
从此我知晓了一个道理,只有恶,方能止恶。
我故意借着太监司给舒妃送礼赔罪的名头,亲自把礼送到了舒妃宫里。
舒妃宫里的大婢女也看中了我这张脸,指名道姓把我留下来。
她是舒妃宫里最得宠的婢女,多在宫里添个太监算不得什么。
我知道,我赌对了。
我在舒妃宫里当的差,虽然也是下等太监,却比在太监司要好得多,至少不用再烦恼那些恶心的太监偷摸着上我的床。
但这还不够,我并不想一辈子在舒妃宫里当太监。
舒妃是皇上最受宠的妃子,不过那次受惊染病,加上另一个宠妃怀了龙嗣,皇上便来的越发少了。
在一次他的偶然来访时,我正好在院中扫地,假装无意间对上了他的视线,那个瞬间,我看到他眼里闪过熟悉的光芒。
皇上来的越发勤了,舒妃又成了最受宠的妃子,只是我能感觉到,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在我的身上。
我知道一切,包括我的身世,他却不知道他打量的是他的亲生儿子,那种粘腻的眼神看向我时,我几度反胃,甚至想作呕。
但我不能,我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到的样子,把自己伪装成一只怯弱的兔子,不能对任何人造成威胁。
这是难得一见的机会,我得抓住这个机会,我心里已经有了想法。
皇帝来舒妃宫里的次数过于频繁,惹得众位嫔妃嫉妒不已,竟派出了死士,要将她直接杀死。
后宫的纷争我并不在意,我在意的是,时候终于到了。
刺客朝舒妃袭来,她惊叫着摔在地上,连连后退,花容失色,连仪态都顾不上了。
我挡在了她身前,刀把我的手臂划出一条口子,我反手夺过他的刀,刺入他的腹中,又将舒妃保护在身后。
我故意让这些刺客在我身上留下可怖的伤痕,等到侍卫终于赶来时,我摇晃几下,倒在了地上。
我醒来后,太医告诉我护主有功,皇上要赏我。
我故作惶恐震惊模样,把自己表现得像是一个得了意外之喜、不知所措的小太监。
“你护主有功,武功也算是不错,当赏,就去东厂当个锦衣卫吧。”
我跪地谢恩,身形颤抖,似乎是激动,似乎是害怕,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在笑,我终于,熬出了一点头。
这些宫里人精于算计,可在某些事情上太过在意,反而蠢笨。
只需提点几句舒妃的事情,就懂事地替我传开,做了我踏上那阶梯的白骨。
我的路是用人骨铺出来的,只有恶,才能让我站得更高。
皇帝让我当了锦衣卫,不在舒妃眼皮子底下,他那些恶心的欲望也无需隐藏。
我借着他的势,一步一步从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变成了东厂的掌印。
这说难也不难,死的人多了,我也便走了上去。
皇帝越来越老了,我靠着这张脸和极好的演技,把这老东西迷得团团转。
他恐怕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他的亲儿子吧,如果知道了,又会是何感想呢?
我心里常常这样恶劣地想。
后来,他的权力一步一步被我架空了,他发现他的儿子越来越少,死的大臣越来越多,朝堂上对他的意见越来越大。
等他发现时,一切都晚了。
我接替了他的大部分职务,连奏折都是我帮他批阅,而他在毒药的浸泡下,几乎是半残之躯。
他们叫我九千岁,可笑吗?一个太监竟成了万人之上。
然后我就死了,莫名其妙地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推上了断头台。
而在死之前,我发现竟是一个无名小官在后面主导一切,我成了笑话。
可能是我的怨念太过强大,我再次回到了死去的前一年。
我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看一看那个聪明至极的谋士,究竟是何等神人。
他长得清秀,谈吐举止也文雅得体,但看久了,就会发现那对狐狸眼里闪着不属于这具躯体表象的光。
他果然惯会伪装,我不能被他骗到了。
几番观察下来,这人狡猾无比,我半点把柄都没抓到,只截到了一封家书。
我难以控制地想到,若是我幼时有他这位小叔,那我也许不会是今天这番模样。
我把它放进了暗格里,这里面可能会有什么没破解的情报,把它收起来名正言顺,我这样告诉自己。
他即将被太监凌辱时,我想到了曾经的自己,若是他面对和我一样的窘境,又当如何?
但还是撑不住,我许是醉了,冲到了那里将他救了出来。
我一定是醉了,不然怎么会容忍中了药的他对自己动手动脚。
说不准他想的是哪个美娇娘呢,反正是谁,都不可能是我。
我还是被他迷惑了,不对,是她,她是女子,却比男子还要强势。
她内里居然风流无比,用那种嗓音叫我夫君,我的心跳的很快,我真的被她迷惑了,我一定是也中了什么药。
我的心情开始因为她起伏不定,她简直可恶,一刻不停地折腾我,要让我浑身伤痕才好。
我爱上她了,她却像上辈子那样,联合他人设计杀害我,一切都没有变。
我心如死灰,我想我恨她了,但她跳下去的时候,我还是义无反顾跳了下去。
她真的坏到了骨子里。
我很害怕,比上辈子死的时候还要怕。
幸好她爱我,她说她爱我,她选了我的,她选了我做她的夫君。
我只想做她的夫君。
不要九千岁,不要掌印之位,只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