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铺天盖地的红色。
就连天空和大地仿佛都被泼上了血液。
尸，遍布街头的尸体。
马路、广场、甚至连放置拒邪石的高塔，都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尸体。
当张询的意识再度清醒过来时，映入眼帘是一幅如同末日般的景象。
方才面对神秘双眸都不曾惧怕的他。
此刻却如同寒风中的小鸟，不断颤抖着身躯。
这里…
是他深入骨髓的梦魇。
这里…
是正遭遇灭市之灾的曙光市！
“为什么…会是这里？”
张询望着遍地尸体，茫然地自言自语。
远处，一头面目狰狞，身形酷似蝙蝠人的怪物，正在与另一个身影疯狂缠斗。
他一眼就认出来这只怪物，就是那头挑起曙光市危机的王阶智妖。
而那道与其缠斗的身影，给他的感觉既熟悉又陌生。
酷似人类的身躯，四肢却长着锋利的爪子，满嘴狰狞的獠牙。
紫红色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隐隐还能看见血管在跳动…
神秘身影不断挥出爪子，在智妖身上留下一道道深可见骨的伤口，紧接着他又攥拳轰向智妖，将其打入一栋大楼中。
刹那间，本就摇摇欲坠的大楼彻底化为废墟。
智妖艰难地从废墟中爬出，猛的吐出两口血液。
可以看得出来，此时它的状态非常不好，给人一种身受重伤的感觉。
奇怪的是，张询明明站在战斗地点很近的地方，但二者却都没有发现，仿佛他并不存在似的。
不知为何，那道神秘身影显然是在对抗智妖，拯救曙光市，却给张询一种非常不好的感觉。
尤其是那头银色的长发，更是让他越发感到不安。
“吼！”
只见神秘身影发出一声咆哮，左臂肌肉瞬间膨胀了一大圈。
黑色火焰从神秘身影的左手燃起，一把狭长的唐刀自火焰中被拔出。
看到这里，张询再也不淡定了。
种种证据表明，这道神秘身影就是他自己。
……
“原来…这就是真相么？”
张询站在原地，面露苦色，眼神却格外清醒。
他彻底明白了，这段画面正是自己第一次觉醒时，意识昏迷期间丢失的记忆。
也许是因为黑色晶石带来的异变，又或是一心想要为曙光市报仇。
总之在不知名力量的作用下，他变成了这头似人非人的怪物，朝着本就被父亲舍命打成重伤的智妖发起战斗。
而就在张询思考期间，“他”和智妖的战斗也在继续。
唐刀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速度挥舞着，刀芒不断闪烁，一阵激烈的缠斗过后，智妖的两只翅膀被斩落，发出痛苦的哀嚎。
趁智妖分神，“张询”双腿蹬地闪身来到它面前，膨胀的左手倒扣抓住智妖的脑袋，用力一拔…
智妖的头颅瞬间与躯体分开。
妖血冲天而起，将附近的地面染成绿色。
“我当年…这么猛的？”
张询眉头紧皱，看着倒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的智妖，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智妖死了，而且放眼望去还有不少人活着。
虽然这些人都感染了诡妖的毒雾。
但终究算是还活着。
可当年他醒来时，整个曙光市就剩下自己存活。
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张询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
这种感觉就像明明已经抓住了灵感，却始终找不到那条线索。
下一刻，只见张询睁大双眼，仿佛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
“他”竟然起身，持刀朝那些感染了猩红雾气的居民走去。
一刀、两刀、三刀…
每一刀落下，都会有一颗人头高高抛起，随后重重落在地上，直至…
整座曙光市就剩下他自己。
“不！住手！”
“住手啊！！！”
看着“自己”疯狂屠杀曙光市的居民，张询目眦欲裂，双眼布满血丝。
他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为曙光市这场灭市之灾划上句号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不可能…”
“怎么会这样…”
“…”
张询无助地蹲在地上，痛不欲生的抱着头。
这么多年来，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为曙光市的居民报仇，甚至已经将其当成一种执念。
可到头来，凶手却是自己。
这是什么离谱玩笑？
……
“小询…”
“询哥哥…”
“询哥儿…”
听到有人呼唤自己，张询茫然地抬起头，却发现那些死去的居民，不知何时已经全部站了起来。
他们浑身血迹，如同来自地狱的狰狞恶鬼，将张询团团围住。
“小询…你为什么不救我…”
“询哥哥…我疼…”
“阿询，你为什么要杀我？”
“……”
源源不断的咒问，让他痛疼欲裂。
张询记得尸群中那个白发苍苍，喊着自己小询的老人，那是小区的王爷爷，平日里最疼自己。
可现在，他的脸被削去了一半，问自己为什么不救他。
他记得那个喊自己“询哥哥”的小女孩，那是邻居家的女儿，一个古灵精怪的淘气包。
但此刻，她的身子被兽咬断了一半，拖着肠子爬到自己面前喊疼。
他记得…
这些人都是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居民。
是自己年少时温暖的记忆。
可如今…
他们都死了，有的死于妖、兽之手，有的是被自己杀死的！
……
“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张询呢喃着，泪流满面地蹲在地上。
这一刻，他仿佛不再是外人眼中开朗坚强的天才少年，而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被命运打击地体无完肤的无助孩子。
他多年来的努力、为之坚持的信念，都被残酷的现实撕裂得支离破碎。
就像一个向往美好世界的瞎子，费尽心思治好自己的眼疾，可睁开双眼后才发现，原来外面的世界同样是一片黑暗。
悄无声息之间，整个天空突然暗了下来，那双神秘双眸再度出现。
“人生最痛苦之事，莫过于真相就在眼前，而自己却被蒙蔽了双眼。”
“小家伙，看见真相只是人生的第一步。”
“如何接纳真相。”
“又该如何从真相中找到自己的路。”
“这就是我对你的考验。”
“此关，名曰问心！”
神秘双眸就这样平静地看着张询，似乎想要从他眼中看出答案。
“我…我不知道。”
过了许久，张询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他擅长杀妖、杀兽，擅长人情世故，甚至擅长不管面对任何事情都不服输。
却偏偏…
不擅长该如何向死去的人交代，不擅长面对内心深处的自我谴责。
“或许，你又是一个过不了本心的人。”神秘双眸的眼中闪过一抹失望。
张询没有回答，就那么自顾自地站在原地，闭着眼睛有些出神。
他想了很多。
想起童年时在这座城市的无忧生活，想起灾难降临时的无助，甚至想起了自己记忆深处那对充满温暖的身影。
张询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却发现找不到自己的父母。
可不知为何，他又会不自觉想到父母曾经对自己的那些话。
“阿询，人不怕做错，就怕不敢面对…”
“阿询，不要害怕，妈妈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阿询，加油！”
“阿询…”
许久之后，在神秘双眸惊讶的眼神中，张询缓缓睁开双眼。
他撕下身上的衣服，走到一处尚有些许清水的水池，将衣服打湿，来到王爷爷的面前。
像孝顺的孙儿，轻轻帮老人擦拭着剩下半张脸，也不管自己的双手沾满血水。
他为大婶找回失去的四肢，用铁丝温柔地帮她接上。
他做了很多很多…
多到自己忘却了时间，忘却了心中的悲痛。
这一刻，他的内心只有一个想法，让曙光市的居民们走得安详一些。
哪怕…
他们不肯原谅自己。
好似只是一瞬间，又仿佛过了百万年之久。
最后，张询轻轻抱起那个只有一半身躯的小女孩，轻轻将她捧在怀里。
“妮妮乖，询哥哥在，不疼哈。”
“哥哥给你讲故事，好不好？”
张询就这么哄着妮妮，如同当年那样，不知疲倦地哄她睡觉。
“哥哥，谢谢。”
“妮妮不疼了。”
听到怀中传来熟悉的声音，张询一愣，却发现怀中的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恢复正常，正笑嘻嘻地看着他。
她的身上散发出点点金色的光芒，凝实的身躯越发虚幻。
不！
不只是妮妮。
大家都恢复正常了，双眸深处，仿佛有种尘封的记忆，正在悄然打开…
每个人都用慈祥、善意的目光看着张询，身上散发金色光芒的同时，身躯也在逐渐消散。
“大家…都还好吗？”
“我…回来了。”
张询沉默了一小会，抬起头露出笑容，眼中的泪水不停打滚。
居民们微笑着点头，挥手朝他道别。
曙光市，在消失。
一座座饱受战火摧残的房子像沙化般，化为金色的光点四散开来，那些张询记忆中的景观，也在微风的吹动下迅速消散。
街道、公园、水池，以及曙光市万千居民的遗体…
一切的一切，如同梦幻泡影，乍然破碎。
金色的光点汇聚在一起，如同洪流在空中飞舞，升腾而起，随即一跃而下，冲进张询的左臂。
继智妖化成的印记之后，又一个金色印记出现在他的手上。
“亡灵的认可？”
“小家伙，恭喜你，通过考核。”
“虽然不是以我想象的方式，但…”
“你很不错！”
神秘双眸再度开口，庞大的双眼涌现出满意的神色。
“现在，接受我给你的礼物吧！”
说完，神秘双眸的眼中射出一道幽紫色光线，飞向张询的脑海。
随后身形逐渐消失。
“记住，此术名曰…”
“唤鬼！”
“鬼么？”
张询轻声呢喃道。
他缓缓抬起左臂，新生的印记散发着金色光芒，就像大家在和自己打招呼。
这一条手臂，承载了曙光市万千居民的希望，
“爸…妈…大家。”
“谢谢你们。”
“我…已经找到我的路了。”
血色的天地轰然破碎，被黑洞吞噬的宇宙也逐渐倒退。
张询睁开双眼。
宽敞的觉醒室内，仪器依旧在剧烈震颤。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