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清漪和夙涟三十岁那年时,两家父母有些憋不住,常常是明里暗里地表达着催生的意思。
主要是夙涟的爷爷,夙老爷子夙铮。
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自己的身体。
夙铮时日不多了。
他还是挺想看见自己重孙的,体验体验四代同堂的感觉。
可惜夙涟和叶清漪无法在这个世界拥有孩子。
在那年的十二月三十号,也就是跨年夜。
英勇了半辈子的夙老爷子走了。
叶爷爷那天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头喝了很久的酒。
拌嘴许多年,和好友一起走上结婚、生子、垂垂老矣的人生路,现在他们之间倒是独留了他做这个送行人。
叶奶奶什么都没说,只是拿着毛毯罩在这个头发花白却依旧将脊背挺得笔直的男人身上。
与世长辞后,会是重逢吗?
*
次日,夙老爷子的尸体就被火化了,装进了一个小小的雕花骨灰盒里。恍惚的是这个人在昨天的同一时间还和他们一起感慨时间的流逝之快,转眼间,他便和时间一块走了。
拿着骨灰盒的是夙稔冬,向来将自己打理得板正端庄、西装革履的男人那头黑发没再梳成背头,只是简单地理顺。
叶清漪看见他也多了许多白发了。
夙涟站在她旁边,手无力地垂在两侧。前世的他并没有经历这一遭,因为先离开的那个人是他。
现如今角色转换,盒子里的成了爷爷,站在外头祭奠哀悼的人是他。
原来比起离开的人,留在世界上的人要更难过。
而这样的难过不是一阵的暴雨,而是伴随一生的潮湿。就像是心口的某一角被剜下一块,伤口会愈合,但伤疤永远存在,在未来的某一天的某一个瞬间,伤疤被不经意撕开时,已经成为过往的疼痛复现。
夙涟垂着头,目光怔怔地盯着地板,没有眼泪。
叶清漪握住他的手。
她的手也总是凉凉的,就这么紧紧地攥着他。
夙涟觉得攥住她的应该是他才对。
思绪瞬息万变,短短的时间里夙涟想了很多很多。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如果在未来他们也要分别了,夙涟希望先离开的人是她。
一个人待在这个世界上太疼了。
爷爷和奶奶那样相爱。
在奶奶离世之后,他是怎么熬的呢。
“他们是提前去布置重逢的家了。”叶清漪握着夙涟的手,摩挲着想弄出点儿温度。
安慰在这个时候苍白又无力,叶清漪只能握着他的手,又说:“我会一直在。”直到你离开。
夙涟用尽了力气才发出了一声由胸腔传出的“嗯。”
*
那天以后,夙涟把本就不多的工作的时间又缩了一点。
现在能在家里做的工作他全部都转移到家里,未来的四五十年,他想把陪伴叶清漪的时间拉到最大值。
叶清漪对此很是无奈,这算是幸福的烦恼吗?
而他们两个之间的爱情在一中可谓是成了典故,校霸和校花早恋,还一块霸占了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的位置,最后双双上哈佛,一个福布斯富豪榜上赫赫有名,一个年纪轻轻就是心理学造诣颇深的教授,都不是顶峰相见了,他们是从一座山巅到了更高的山巅。
关键是两个人做到了从校服到婚纱,没有七年之痒,情深不寿在他们身上完全不适用,深情又长情,哪怕没有孩子都相濡以沫。
在商圈里夙涟的痴情也是出了名的,工作都要搬到家里就为了陪老婆的男人,万中无一吧。
*
光阴荏苒。
几十年后,夙涟还是比叶清漪要先走一步。
离世前的夙涟紧握着叶清漪的手,他的声音哑了很多,轻飘飘的。
“你给我讲个故事吧。”
和夙涟婚后的这么多年里,夙涟偶然一次听见她给一个自闭症的孩子讲童话故事,那次之后他也时不时地让她讲故事。
叶清漪的白发被她用一根簪子盘在脑后,穿着白玉色的旗袍,已经爬上皱纹的手拿起放在木桌上的童话书,随手翻到的一页就是小美人鱼。
“在深深的海底,有一座华丽的宫殿,里面住着一位美丽、可爱的小美人鱼……”
女人的声音轻缓悠长,像冬日暖阳,温暖柔和。
夙涟听着故事,她的声音在耳边慢慢变得遥远。
片刻后,叶清漪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逐渐脱力,在快要落下时她反握住他的手。
指尖刚好搭在夙涟腕上的脉搏处。
没有起伏,没有跳动。
叶清漪放下那本童话书,垂眸看着已经闭上眼的老人,从他眉心处溢出的流光贯向了天空。
他就像睡着了一样,进入一场不再苏醒的梦境。
午后的阳光撒在他身上,叶清漪的眼前又浮现了初见他时的那一幕。
眉眼精致昳丽的少年背着光站在她面前。
......
叶清漪握住他的手,靠在椅子上,缓缓闭上眼。
等我来找你吧。
那么现在,午安,夙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