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学老师在打铃的前一秒到了教室，她是个很温柔的女人。这次大约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头发有些凌乱，像是因为赶时间而用发圈随意地扎起，表情称得上疲惫，细看眼睛还是肿着的。
化学老师声音哑得厉害：“不好意思，老师有点事耽搁了。”她的声音很低，拿着U盘插进多媒体，“来，我们拿出上次考试的卷子。”
小灵丝是很少在叶清漪任务位面出场的，也鲜少给叶清漪提供什么帮助和信息，毕竟叶清漪不太需要，但这次小灵丝突然开口：“她的儿子得了白血病，她刚从医院那边赶回来。”
叶清漪心里咯噔一下。
白血病。
在过去是被称为血癌的绝症，她记得化学老师的孩子今年似乎才刚刚念到小学的三年级，还有漫长的未来没有走，有广阔的世界没有看。
叶清漪的心跳慢慢变快，白皙的手指攥紧了笔，抬着头看着讲台上的化学老师强打着精神，拿着多媒体的白板笔在写解题思路。“我记得现在白血病是可以治的吧。”
小灵丝沉默了一会儿后才说：“她儿子得的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
“她丈夫一直忙工作，她身为高中老师，现在又在教高三，也很少有时间去管她儿子，所以一直是孩子的爷爷奶奶在照顾，但是孩子本身就瘦，一直都有贫血的问题，经常晕倒，孩子的爷爷奶奶也还以为就是吃得少了。”
“再加上冬天冷，喉咙痛也以为是着凉了，口腔溃疡和发烧又以为是小孩子的手足口病，就耽误到现在，孩子在诊所打屁股针被医生看见身上全是瘀斑，肛周囊肿，又一直在流鼻血，打了120，一检查，发现是白血病。”
听着小灵丝的话，叶清漪感觉自己心脏都被吊了起来。
化学老师站在讲台上讲着有机的推断题。
“有机物F的合成路线……”头发扎着低马尾的女人两边有几缕发丝被牵扯着半耷在外面，杂发凌乱地挂着，化学老师写着化学式的手在抖，“...看含氮五元环啊......”
下面的学生并不知道这个女人是背负着多大的心理压力来上课的。“老师，A的化学式你少了一个氧。”
“噢噢，是少了。”她先是慌乱地用手擦了擦，手侧碰到温热的屏幕时又突然想起来用的是白板，便拿着白板笔，目光在宽大的白板上游移寻找着橡皮擦键位的位置。
始终低头看着书的夙涟都发觉了不对劲，抬头直直地看着站在讲台上窘迫的化学老师。
女人的眼眶已经红了。
教室里的学生都是十七八岁的，差不多都是成年人了，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化学老师的状态不对。
台下一个弱弱的声音传来：“老师...你怎么了？”女生的声音小小的，带着关心。
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噩耗时总会下意识地抗拒，潜意识的不信任、逃避。
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情绪溃堤。
化学老师想到了自己在深夜给学生批改作业，劳累地去客厅冲咖啡却低血糖，眼前发黑扶着墙站着的时候，自己的孩子——从她身上掉下去的、连着她血脉的孩子，一个身高堪堪到她胸前的小男孩，穿着蜡笔小新的睡衣，和这个女生一样，声音小小的，关切地问她：“妈妈...你怎么了？”
女人想到今天在医院里看见的孩子的模样。
比过去更瘦了，他从小吃也能吃，就是不长肉，营养不吸收。总是那样瘦小的孩子如今变得形销骨立，九岁十岁的小男孩躺在病床上，双颊凹陷，眼窝深陷，眼球向外凸起，头发被剃光，说是七十岁将死的老苍都未尝不可。
明明好像前不久，他还能笑意盎然地捧着在路边摘的玫红色杜鹃花跑过来告诉她，“这个花很香，里面的花蜜也好吃。”
怎么现如今就恍如隔世了呢。
一口郁气由心而起向上走到了咽喉，化学老师想说话，想发出声音却怎么都发不出。她张着嘴，看着女生那个方向，只能发出近乎于无的气声。
叶清漪看着这一幕，不知怎的，她想到了哀鸣。
鸣，间或无声。
过去的记忆一幕幕如走马灯在化学老师脑海中闪过。她选择当老师是为了让每个孩子都能有远大前程，她选择教书育人是希望能够在少年人迷惘的年岁作一盏为他们照亮前路的明灯。
从事教育业不是因为这个“铁饭碗”，是因为心中的光。
可为什么这束光偏离了她的孩子呢？
在儿子躺在病床上时日无几的关头，她来学校继续给学生们上课是因为她带了这些学生两三年，她清楚每个学生的薄弱点和擅长的题型，他们现在是最紧要的高三关头，这个时候换老师不是良策。
化学老师如今却有些恍惚了。
为什么命运无常。
比嗓子发声更快的眼眶，眼睛的语言是无声的泪水。
先是一滴无色透彻的泪珠。
C10H14N20。
眼泪中的主要成分，酪氨酸。
肾上腺素的分泌刺激泪腺。
底下一片唏嘘。
现在知道实情的只有叶清漪。
“化学老师的儿子得了白血病。”叶清漪放轻声音对夙涟说，眼睛仍旧望着讲台上的老师。“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已经中后期了，治不了了。”
“我觉得，她应该去陪陪她的儿子。”
夙涟没有问叶清漪是怎么知道的，而是放下手里的书，翘着的腿也踩实了地。“她是个称职的老师。”
“但不是个称职的母亲。”夙涟嗓音低沉。
无法否认，事实的确如此。
怪命运无情，没有人会提前做好一个九岁孩子患上绝症的准备。
也怪自己忙于工作，把家庭放在了后一位，以至于没有及时发现孩子的病情。
时间是滑溜溜的泥鳅，捕捞的人伸手去抓，握在手中便以为自己抓住了希望，顽劣的泥鳅下一秒就溜走了。
化学老师只能珍惜泥鳅在手中的几秒，哪怕是几毫秒，去陪着孩子走完剩下的路。
讲台上的化学老师现在真正脱下了人民教师的盛装，扶着多媒体讲桌作为一个母亲无声地流着泪。
大脑皮层充血，太阳穴发胀，整个人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