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乌啼。
江面上只有一只只孤零零渔火照亮,大部分渔民都回家休息去了。
钱掇撑着竹篙,来到一处水寨,渔民在江岸边上搭起一座座水塔,方便在江面漂泊的渔民临时有休息的场所。
广阔的江水潮汐一点都不输海浪,在岸边冲刷出几十丈沙滩,一座水寨在江边湖边建设,围了一圈篱笆。
脚踩在木板上,发出嘎吱的声音,每次抬起都会发出一丝湿滑粘腻的吧唧声。
钱掇内心纠结,他已经好几天都没有回这个临时住所,这几天都在船上睡觉。
只是这日子不能过一辈子,总不能一直都在船上睡吧。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神色,总要把那包金首饰带出来。
嘎吱。
悄悄推开一丝门缝,整个房间只有朝北一面窗户,邻水不宜开多窗,不然湿气重。
他朝里头看了一眼,没人。
立刻飞奔进去,在枕头底下摸黑,找到了!
透过窗台月光,手里拿着一袋沉甸甸的袋子。
找到金子,钱掇立刻转身想要退出去,他的目标非常明确,有了这笔钱完全可以去城里住,再也不用当个漂子,在江河里晃荡了。
一转身,钱掇身形一顿。
门怎么关上了!
我刚刚关门了吗?
是风吹上的吧。
钱掇是个精细人,每次做事之前都会思考妥当之后,才去行动。
这门刚刚他确实没有关上,因为自己还要出来,那是谁关上的?
钱掇恼火,今天遇到一个算命的道士,看起来有些本事,自己跟那人说清缘由后,他竟然让自己去报官,我要能报官早就报了。
他索性心一横,朝着门口冲去。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只要我跑的够快,身后的鬼就追不上我。
可还没到门,“砰砰砰”一阵轻微的敲门声,让他心中一紧,立刻钻入床底下。
敲门声不断。
一阵阴凉风吹过,大门缓缓缓缓打开,一只发青缠着水草的脚踏进房门。
每“啪叽”走一步后,身上都会有水滴“嗒落”落到地面。
钱掇躲在床下,拼死捂住嘴,就是这个人每天晚上都会敲自己家门。
前些天他透过门上的孔洞看清楚了门外的东西。
是一具身体都泡发的尸体。
从那一天之后,他就不敢在房间住,在江上漂着,远离这片水域。
该死!
今天没有关门,他刚好进来了。
那双发泡的腿,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又出去了,还顺手将门给带上了。
这鬼,还挺有礼貌的。
钱掇躲了一阵,见对方跑远了,立刻从床底爬出来,透过门洞,外面黑黝黝的,很安静。
那鬼已经不在了。
钱掇开门正准备跑路。
忽然
嘀嗒。
身后传来熟悉的,水滴落在地的声音。
钱掇的寒毛立刻耸立,他没有回头,而是大喊大叫着,飞奔出去。
他没有勇气回头,而且他感觉到回头必死,还不如高声呼喊引起众人注意,人多阳气重,鬼就自然会吓走的,他也就安全了。
远处,何缘坐卧在一条渔舟上,没有点灯跟四周黑暗融为一体,但是眼中的日月洞观如同两颗夜明珠,看得真真切切的。
“嘿嘿,这钱掇还挺聪明的,如果他刚刚回头,肩上的阳火熄灭便是死期。”
水鬼比平常厉鬼更怕人身三火,人怕鬼,鬼又何尝不怕人。
此刻水寨不少地方亮起渔火,有一些喜欢看热闹的人还探出了头。
可事情却没有向钱掇意想的方向发展,人群没有聚集起来,人们看到他背后骗着一个全身浮肿的死尸,又纷纷把门关上。
身后滴滴答答的声音,如同附骨之蛆,不管他怎么跑都一直离他仅有一步之遥。
嗙!
一根青色竹竿笔直飞了过来,狠狠砸在水鬼的身上。
后者被这一竿子打落在地。
竹竿跟渔民平时撑船的竹篙模样相似,只是更清脆一些,竹竿的前段绑了一个小巧莲花灯,灯里发着柔和的金光。
刚刚就是这道金光将厉鬼砸伤。
一位头戴斗篷,袖子扎起的白嫩汉子,手持竹竿,脚尖立在一朵莲花上。
何缘听完钱掇的经过之后,立刻就去报官,当场拉了一个捞尸坊的人过来。
能不自己出手,就不自己出手。
这人正是何缘邀来的捞尸坊白脸郎周正。
周正莲花灯一砸,水鬼的身形薄弱了不少,正准备扑通一声投入前面的水域。
水属阴,包藏万相,水鬼只要潜藏在水面深处很少有术法能找到它。
临水面就差一步之遥,忽然,它被人直接拎起来。
扭头,一只手臂正掐着他的脖子,对上何缘狰狞的笑脸。
“呦,还是个俏姑娘,别跑啊到缘哥这来。”
水鬼满脸惊悚,仿佛看见了鬼,一时间不知道谁是人谁是鬼。
仓啷。
何缘一刀斩首。
大千宝殿里梦幻泡影浮现。
女水鬼生前也是个苦命的人。
二百年前,恰逢庆族入关神州陆沉,澜州大旱无人处理,地江水道干涸,天灾人祸死人无数。
糜村,一个地江边上的村庄,靠着糜烂湖捕鱼为生,此时的湖泊已经干涸露出皱巴巴的地皮。
村子里一个大屋子坐了不少老人,都是糜村德高望重见多识广的老人。
其中一人神情严肃,他是糜村的村长:“再不下雨,我们就要渴死饿死了。
一位古稀老人道:“依我看,天老是不下雨肯定是江神发怒了,怪我们没有伺候好。”
“要怎么伺候江神,说得好像你见过似的。”有人耶鲁道。
“哎呦,县里的县志都写了,大旱又不是只有这一次,几百年就要来一次,上次大旱,县里就是祭五祀,然后江神息怒降下了大雨。”老人语气加重道。
“什么是祭五祀?”
老人摩挲着誊抄的县志,仔细思索,道:“五祀指的是户、灶、檐、门、行五位小神,这五位小神负责处理人间人群的衣食住行,咱们在这受灾受苦想要江神落雨,需要通过这五位小神上报到江神那里去。”
随后糜山村长跟村子里老一辈的人,一起按照县志记载,举行祭祀仪式。
可是仪式结束后,十天半个月照样迟迟不下雨来。
村子众人七嘴八舌,是不是仪式不管用。
老人将村长拉到一旁,眼里闪着凶光:“仪式还差一道程序。”
说完,手指向县志里头的一行字上。
人祭。
何缘看到这长叹一声,后面便是找一对金童玉女送去给江神当奴隶。
其中的玉女便是这女水鬼。
至于后面有没有下雨,何缘就不知道了,画面后面没有说,不过刮风下雨自然现象,跟死人也没什么关系。
下一秒,何缘看到梦幻泡影里的内容,心神一凛。
水里,一团与其他水层颜色分明的水层徐徐旋转,形成一团长长的漩涡,随后自中心一点,所有圆形线条缓缓朝着外层收拢,水层如同一轮浩瀚的镜面。
一张古典秀雅的女人出现在一轮镜面中,脸上带着水鱼模样的青铜面具。
这片糜烂湖里,竟然真的有神。
仅仅只是一个回矇,水底早已死去的女人张开眼睛,成为湖底的一只水鬼。
何缘看着梦幻泡影中那一轮神仙幻影,心情为之一振。
斩神证道,这不就是神么。
这一片水域似乎隐藏着某些秘密,何缘对这一趟出行开始感兴趣了。
周正肩扛着青竹莲花灯,走到钱掇身前,将那一袋金子拿起,并解释道:“这片水域的金子自落入水中后,便属于江神,拿走金子的人会遭到水鬼的诅咒。”
钱掇猛然抢过金子,手脚并用起身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气愤道:“什么属于江神的金子,这些都是无主之物,谁看到了就是谁的。”
周正也不恼,默默站在一旁,看着钱掇。
后者跑出一段距离后,竟然发现周正站在自己的正前方,他立刻掉头又跑,这时周正又出现在自己身后。
他一直在原地踏步。
“别挣扎了,你跑不出这片水域的。”何缘嘴里叼着一根河上长的野草,不耐烦的指向那间逃出来的屋子。
钱掇茫然回首,屋子里一具冰冷的尸体躺在地上。
正是他自己,只是巨人观。
他早就在水鬼敲门的第一天就死了,只是他自己不知道罢了,这几日一直在水面游荡。
人由肉身与魂魄组成,肉身已死,魂魄精气不散是为鬼。
仓啷一刀。
何缘将他斩首往生。
大千宝殿内浮现出钱掇的梦幻泡影。
又是一个苦命之人。
三岁丧母,五岁丧父,家里只留下一艘捕鱼的渔舟,成了地江千湖里的一位渔夫。
靠着捕鱼为生至少饿不死。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一直到水里挖出那一袋金子,这位可怜之人都没有过上一天安稳日子。
何缘草草看完他的一生,忽然发愁,他没有找到糜山在何处。
糜山,糜烂湖。
看这两个地方名字,应该是不远的吧。
何缘实在找不到,只能屁颠屁颠的跑到周正跟前,后者正在将手中的金子重新拋入水中。
“不知道周兄听没听说过糜山府君?”
周正是捞尸坊的职员,何缘是刑部刽子手,两人算是同事,加上何缘这次帮助他抓水鬼,二人不算熟悉,但至少不陌生。
周正将何缘带向捞尸坊查看山水堪舆图。
楚地多山多水,江水分流无数,基本上有人住过的山头都有名字。
楚地的神明体系自成一体,而且很有空间层次感,不论是山川江河皆有地祗统领,人们衣食住行也有小神管束。
这也导致每一个地方捞尸的规矩是不一样的,都需要在堪舆图上详细标注出来。
一通寻找,他终于找到糜山所在,在糜烂湖边上,一个终日水雾弥漫的地方。
何缘对照着如今的堪舆图,跟一百年前的地点对照,只觉得沧海桑田,难怪阮次山都不认识路,江河改道,加上人类不断的迁徙修建,真是认不出来。
就连朝廷都要每三年更新一次风水堪舆图。
何缘拜别周正,离开捞尸坊,已经是月落乌啼,只能找个地方住下,明天再出发了。
………
九州大地西北三州,因为白莲教造反战乱不断,而死人无数。
白莲教徒麾下教众无数,而且各有神通,在广阔的山林里来去无踪,是打游击的一把好手。
几次将围剿的庆军打的落花流水。
中军大帐内。
林沁挞看着刚刚飞驰而来的诏书,经过半年的平叛,一点收获没有。
琰帝下了死命令。
要么三个月内搞定计你大功,要么换人你提头来见。
总结一句话,现在没钱让你折腾,赶紧的把事干了。
林沁挞早早就料到这一天,他只是贪又不傻。
经过这半年的接触,他早就发现白莲教徒的弱点。
这些叛军虽然很猛,但是没有形成自己的一套运转体系,他们的军需粮草都是从当地平民手里采购的,只需要杀掉附近种粮食的平民,以及占据正关山仅有的粮仓。
坚壁清野。
一方的粮草来源于当地种的,一方粮草来自九州十地背后的庆朝支持。
双方差距一目了然。
没有粮食吃,这些邪教徒自然就不攻自破了。
此方略一出,正关山上粮仓主要通道附近立起了一个个坚固的碉堡。
白莲教叛乱如同被打中了七寸的蛇一般,庆军士气高涨,毕竟没人愿意冲锋,但是守家还是会的。
因为他们是真的敢杀人。
守家就是保自己的性命,那能不卖力么。
期间白莲教徒也愤起反抗过几次,夺下了几个碉堡,可是里面空空如也,就连一只老鼠都被撤走,还没来得及补充粮食,又被强夺过去。
大山深处,白莲教众人人被饿的面黄肌瘦。
西北三州,厮杀声连天。
靠海的澜州则没有任何战事。
其中一座山头,因为下雨,太阳升起后阳光照射下,升起一阵茫茫大雾。
窸窸窣窣。
山林里,两位虎背熊腰的大汉双手占满鲜血,其中一位随手将手中的头颅丢进旁边的树丛,指向一边。
“大哥,刚刚那个樵夫说走这条路,就能去糜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