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雪下的极大。
一个老妪拄着拐杖，艰难的行走着，脚上穿着薄薄的布鞋，头上双肩堆满白雪。
一脚不小心踩在了污水处。
她走到一处屋檐下，坐在门口台阶上，将鞋子脱下，用白雪不断清洗自己的脚踝。
虽然容颜老去，穿着粗布麻衣，却十分的喜爱干净，不断打理着自己的衣服头发。
不同于其他人麻木的目光，她的眼神灵动流转。
伸手，将眼前飘落的雪花握在手里，丝毫不在意刺骨的冰冷，只感叹雪花的白净。
“今日我便自由了，无人再可以束缚我。”
一位驼着腰，左腿残废的老人，走到老妪面前，他正是这间破旧小宅的主人。
老妪挪了下位置，让老人进去，忽然她看着眼前老人怎地那么眼熟，随后试探性的问道：“是张将军么？”
老人木讷回首，只觉得眼前人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老妪脸上露出习惯性的妩媚轻柔的微笑道：“是我，赵小鹭。”
见张耳开陷入恍惚，赵小鹭嘤嘤笑到：“当初在那勾栏听雨轩，你还说要拿银子来赎我，最后咋不见人哩？”
张耳开听完已经知道眼前人是谁，面红耳赤，支支吾吾说道：“赵姑娘，我…我不是故意不去的，我钱就快攒够了，结果被朝廷拉到西域，去打荒原蛮族，浑身受伤腿还瘸，留下一身的病，朝廷还不发军饷，钱都用来治病还没治好，也就，不敢去勾栏打扰你了。”
“哦，这样啊，”赵小鹭点点头，脸上毫无波澜，只是挂着笑：“我又不是，只听过你一个人这样说。”
张耳开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反问道：“那你为何在这里？”
赵小鹭微笑着，眼睛却开始红了：“他们嫌我老了，把我赶出来了。”
“那总该有银子的吧。”
“银子？”赵小鹭嘤笑着，只是声音带着苦楚：“我的银子都被他们拿了，说是赎身用的，然后就把我赶出来了，大冬天的，我还能活下来么，连一个端茶倒水，能吃上一口热乎饭的活计，都不给我啊。”
张耳开搓着手，实在太冷了：“你要是不嫌弃，可以在我这暂住一下，日后有去处再离开也不迟的。”
“谈什么嫌弃，我们这些下九流的，将军不嫌弃我们已经是荣幸了。”
张耳开摆摆手，苦笑道：“什么将军，就是个小将，朝廷需要就抓壮丁，不需要就一脚踹开，我如今除了这一间四面漏风的家之外，什么都没有了，死了都无人能知道啊，你要是能住进来，也算是做个伴吧。”
张耳开打开门，与赵小鹭一同进门，忽然觉得有人陪着，这四面漏风的墙壁也没那么冷了。
………
冬天，天亮的晚。
何缘打开门时，已经日上三竿。
他其实不想开门，反正又没生意，刑部要是有事自然会敲门。
一开门，外面站着一个跛脚老人，不知是太冷还是着急，在原地转圈圈。
看见何缘出来立刻围上来。
“你谁啊？”
“听说您有点本事，能救救我老伴么？”
“她咋了？”
“一早上昏迷不醒！”老头激动的说道。
何缘扶额：“这事，你不是应该去找个大夫看看么？”
老人一听，反而更激动了：“我去了啊，可是他们不理我啊，我只能来这找您了。”
不理你？
何缘皱眉，别人不想管，他也管不了啊。
看见何缘皱眉，老人慌了，拿出一道被布包裹着的东西，缓缓掀开，露出里头的金刀：“这把金错刀，是我三十年前去蛮族缴获的，是我一生的荣耀，我一无所有的来，最后不想一无所有的走，很多人出大价钱我都没买，我赠给先生，只求先生能救救我老伴。”
张耳开说着说着，就要跪下来，何缘立刻扶起来。
也罢，闲来无事，便去看看。
幽州最靠近北极凛洲，一到冬天气温能降低到零下。
一路走过来，街边不少流民倒地后就不再起来，有一些醉汉喝了酒，想要在路边休息下，等到第二天再看时，已经冻成冰块了。
这里的冬天，是会冻死人的。
走到一处破旧小宅。
“何先生，人就在里面。”
何缘进门，看到床上躺着一位老妪，早已经没了体温。
“何先生，人一直昏睡不醒。”张耳开焦急说道。
何缘手捧三炷引魂香，香雾充满整个房间里，下一秒，老妪的眼睛缓缓睁开。
昏昏沉沉的房间里，她表情木讷，眼神呆滞，像是没有感情的木偶。
张耳开跑过去，握住她的手，仿佛没有感觉到冰冷：“她…她怎么了？”
“除了修道有术的方士，人很少能看见灵魂”，何缘缓缓解释道：“普通人只有在频临死亡时，才能看到已死之人。”
张耳开听不懂，何缘袖子一甩，一团云雾砸向张耳开，后者的眼神逐渐变得明亮。
再回头，看向床上。
他“啊”的一声，摔在地上，床上老妪的旁边，多了一个面色铁青的尸体。
正是他自己。
原来他们俩昨晚就被冻死了，而张耳开浑然不知，还以为自己老伴昏迷不醒，跑来找何缘。
“安心上路吧。”
何缘点燃引路香，张耳开于赵小鹭抱在一起，黄泉路上也不会孤单了。
用平时拖尸体的推车，将二人带到城外乱葬岗安葬，对于拖尸体，何缘还是得心应手。
一到乱葬岗，无数尸体层层叠叠，见惯了尸体的何缘早已经麻木，不过还是给他小小的震撼。
人类社会发展了这么久，怎么一到冬天还是有这么多人冻死。
边上三三两两的狼群完全不怕人，随意的撕咬着丢弃在这边的尸体。
为了不让狼群吃掉，何缘打算将二人挖坑掩埋。
手中的金错刀放在张耳开身上，曾经的辉煌苦难困顿也都一并掩埋。
人活着需要一个念想，这把刀或许就是张耳开的念想，这样何缘便不好意思往回拿。
时代的一粒灰尘，落在人的身上就成变成一座大山，何缘倒是不怕。
因为他可以将这座大山举起来。
完事后，何缘点上三炷香。
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