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外的春雨淅淅沥沥的下,雨声和人声混杂,若有似无的喊叫声隐没在人来人往的街道。
雨水顺着地面稍显急促的流淌着,小孩儿穿着拖鞋四处嬉水,笑声响亮热闹,充满稚子童真。
沈青池撑着伞走在热闹的人群中,周围是行色匆匆的路人,伞与伞碰撞,擦着而过,抖落一伞的雨水。
滴答——
雨水绵绵不断,连日潮湿的气息覆盖了整个基地。
沈青池停在一家花店中,收了伞,里面的店员就迎了出来,笑着问他是不是一切照旧,沈青池点了点头,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她熟练的包扎花束。
他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过来买一束花,店员在这里入职久了,又认识他的身份,因而也就记住了。
这家花店是白妗开的,白妗不常来,尤其是这种下雨季节,通常是见不到人的。
花店盈利与否白妗都不看重,她只是纯粹想要开家花店,但等她真的开了店,人们就像闻着花香而来的蜜蜂,蜂拥而至,于是白妗就招了店员,过来帮她看着。
“沈先生,您的花包装好了。”
沈青池接过花束,又付了钱,刚要打开伞往外走,却远远看见有人撑着伞往花店走来,虽然距离稍远,但他能看得出来,是个熟悉的身影。
左右他也不着急,见了老友若是没认出来就算了,认出来了,总不能招呼都不打就走。
远处的人慢慢走近了,也看见了他,两人隔着三三两两的人打了个招呼。
白妗走进花店,收了伞,看了一眼他抱着花,是灿烂的向日葵,笑道,“好久不见。”
沈青池也朝她笑了笑,“好久不见,你一个人过来?”
白妗摇摇头,回头看了一眼来路,“季予礼去停车了,最近这边人流量似乎很大。”
沈青池,“你的花店很受欢迎,而且基地也准备在这边发展一条商业街。”
以后人只会越来越多,沈青池来花店是享受优先接待服务的,不需要排队等待。
说话间,季予礼也过来了,跟沈青池打了个招呼,聊了几句。
两个男人站在一起,十分养眼,但聊的东西都是工作上的事情,白妗不欲多听,很快就去帮忙包装鲜花了。
沈青池看得出来季予礼有些心不在焉,便告辞了。
撑开伞往外走的那一瞬间,他听见季予礼略显不悦的声。
“这个天气还要出来,现在裤脚湿了,一会儿感冒了怎么办?”
“好了好了,我错了,下次等晴天了再来。”
季予礼似乎轻哼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有些抱怨也有些委屈,“你每次都这么说的,还好都没有感冒…先去换条裤子。”
“好。”
这两人结婚好些年了,仍然恩爱黏糊的很,黏糊主要是季予礼黏糊,还真的一如既往没有改变过。
反观白妗,从他们在一起到今日,变化是越来越大了,在独一无二的爱意中生长的花朵,比以前更加吸引人了。
沈青池抱着灿烂的向日葵来到基地外的墓园,将鲜花放在其中一座墓碑上,墓碑上贴着一张照片,是个十九岁的少年,笑得露出了一口大白牙。
基地这些年从来没有停止过扩张领地,基地地图越来越大,战争也越来越激烈,直到半年前,南方基地那边有了强将,双方打了很久,最终暂时签订了和平协议,战事才没这么紧张了。
但因为战争死去的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墓碑上的少年年纪小,却曾经两次救了沈青池的命,他是沈青池培养起来的,结果第一次亲自带领队伍出战,就死在了远方的战场上。
沈青池一度怀疑自己的能力,甚至从此不再收人为徒,但他心里也清楚,少年很优秀,再过几年,甚至能够直接坐在他的位置上,可惜没有这个命。
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就注定了。
少年无亲无故,唯一跟他有点亲密关系的,就是作为师傅的沈青池,因此每年这个时候,沈青池都会买来一束少年喜欢的向日葵来见他。
沈青池不是爱说话的人,他站在墓碑前看了很久,然后又沿着来时的小路下了山,每年如此。
下山后,他又去了一趟少年在世时常常带他去吃的火锅店,这家火锅店是段彪的,今天很巧的,在遇见白妗之后,又遇见了段彪。
他来到火锅店的时候,段彪正在前台站着玩手机,他人高马大的,站在这里好多人都不敢进来,但他身边还有个小孩儿,如此反而吸引了更多的人了。
沈青池一收伞,那小孩儿便弯着眼睛屁颠屁颠跑了过来,“青池叔叔!”
沈青池还未说话,前台又忽然冒出了个小娃娃脑袋,对方看见他眼睛都亮了,跑过来抱住了他另一条腿,仰着脸眼睛亮亮的看着他,“青池哥哥!”
这对娃娃是段彪的孩子,龙凤胎,喊叔叔的是哥哥,喊哥哥的是妹妹,两人都是颜值控,就喜欢漂亮帅气的人,家里宠的很,胆子大,只要长得帅或漂亮,又见过三次面的,以后每次再见到,都会十分热情跑过来喊人。
段彪简直没眼看他家这对小色鬼,朝沈青池笑道,“过来吃火锅吗?去包间?”
平时沈青池会选择在大厅,因为热闹,但这次,他低头看了看两个孩子,笑道,“好。”
看来还得帮忙带孩子了。
段彪带他去包间,一边走一边道,“这两个小鬼真的是,见了你就走不动路了,没礼貌的小家伙!”
妹妹鼓了鼓脸蛋,“臭粑粑!”
哥哥可不敢这样胆大妄为,只敢默默点头,赞同妹妹的话。
两个孩子在家,自然是妹妹更受宠爱的,哥哥作为哥哥,他也很疼爱这个妹妹。
沈青池摸了摸他们的脑袋,因为腿上还挂着这两个小家伙,所以也走的比较慢,“没关系,都是可爱的孩子,他们吃过饭了吗?”
段彪无奈道,“没呢,闹腾着要去见妗妗和予礼,说见不到就不吃。”
他们想通过这种方式来取得胜利,段彪肯定是不会理的,但是他老婆心疼孩子,一生气就跟姐妹出去逛街了,临走之前还说如果两个孩子出问题了,她就带孩子投奔霜月或者妗妗那边,差点没给他气死。
沈青池让这两个孩子整的腿都迈不动了,干脆弯腰一手一个抱了起来,两个小朋友乖乖窝在他怀里,跟帅叔叔贴贴。
妹妹,“青池哥哥好厉害呀!以后我要嫁给青池哥哥!”
哥哥,“那以后青池叔叔就要喊我哥哥了!”
虽说是童言无忌,但段彪仍然回头瞪了一眼这两个小兔崽子,“做梦呢?你们青池叔叔这么帅,大把人追,两个小不点还想缠着你青池叔叔,你们有那资本吗?”
这话长了一点,小朋友们听不懂,但他们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就是青池叔叔不可能跟他们在一起了。
妹妹立刻眼睛里就包了一汪眼泪,“臭爸爸!我要告诉妈妈听!”
哥哥摸摸她的脸,“告诉妈妈听!”
段彪一看女儿要哭了,赶紧回头哄女儿,“哎呀,爸爸胡说的,你看现在青池叔叔不就抱着你吗?别人都近不了他身!”
妹妹听了他的话也不高兴的嘟了嘟嘴,泪眼汪汪的抱着沈青池的脖子,然后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
沈青池,“……”
他怔住了,一瞬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才好。
小孩子不懂事,香香软软的,亲人的时候就跟小奶猫挠人没什么区别,都是可可爱爱的。
还不等他们两个大人有什么反应,哥哥又学着妹妹也在沈青池的脸颊上吧唧了一口。
这下直接给沈青池逗笑了,耐心道,“小朋友不可以随便亲人,会被抓走的。”
段彪脸色铁青,脸色沉沉的吓唬他们,“对啊,要被巡逻叔叔抓走,去铁笼子里面住,没饭吃也没水喝,还见不到爸爸妈妈!”
屁点大的小孩,居然就敢随随便便亲人了!
老父亲心里那叫一个酸涩啊,儿子亲了就亲了,他女儿这么可爱这么乖!段彪简直要落泪!!
两小孩年龄还小,被吓住了,终于安分下来。
因为这两个孩子也在,段彪也留下来了,跟沈青池边聊边吃,他也是知道沈青池那徒弟的事情的,所以聊天也没往工作上聊,都是聊些日常。
等他们聊完,两个孩子也吃饱睡着了,他们从妈妈肚子里就是抱在一起睡的,出生后,从小到现在也都是睡一张床,现在睡着了,也很自然的抱在一起睡着了。
哥哥抱着妹妹,护着妹妹,两张小脸都睡的红扑扑的,像个苹果,很可爱。
-
沈青池从火锅店里出来,天上的雨已经不下了,但地面仍然是湿漉漉的,天色昏暗,家家都亮起了灯,街道两旁也是昏黄的暖色,照亮了每一条路面。
他拎着伞,慢慢走上这条潮湿的路,跟人群擦肩而过。
人群的热闹与他关,这千千万万盏灯与他无关,雨留不住他,风也挡不住他,连夜色都无法成为他的阻碍。
他是自由的,也是孤独的。
这样的日子,从战事停歇之后,沈青池过了无数个日夜,如今早已习惯。
追求他的人很多,男男女女都有,但他从未为旁人停留过。
沈青池曾经有过两次心动,一次在少年时期,一次在末日后,或许上天没有给他安排姻缘线,以至于两段心动都无疾而终,又或许是他太胆小,总是充当旁观者的角色。
这天之后,沈青池递交了申请,申请前往基地边缘基地,帮助当地发展经济。
基地说什么都不同意,这对沈青池而言,几乎可以算是流放了,基地对有贡献的人,最不出这种垃圾事情。
沈青池再三说明是自愿的,基地也不松口,他别无办法,最后找上了季予礼,季予礼清楚他的想法后,毫不犹豫的帮助了这位老朋友。
于是在半年后,沈青池离开了北方基地,前往边缘基地任职当地基地的首领一职。
北方基地的边缘基地很多,而沈青池挑的,却是众多偏远地区里最穷、最冷,也最杂乱无章的地方。
基地崇尚暴力,以拳服人。
沈青池过去第一天,就跟基地的首领、副首领、以及十几位高层打了一架,也是因为这一场混战,成功让沈青池来的第一天,就收拢了不少人心。
他来这里,就是为了要改变这个基地,因此站稳脚跟后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将“用拳头解决一切事情”这样的基地名言剔除。
这对基地而言相当炸裂,不少人都在叫嚣着,那段时间,街上经常出现斗殴混战,人人都在打架,人人都在哭泣,很混乱。
这些全部被沈青池记录下来,将那些为打架斗殴的人担心难过,甚至哭泣的脸庞,拍摄记录下来,在基地里二十四小时循环播放着。
那之后,打架事件少了很多,但仍然存在。
沈青池手段铁血,这件事情只是他改变这个基地的第一步。
在往后的三年里,这个基地越来越好,最后甚至成为了北方基地的保护罩,如若将来边界受到入侵,他们将是最勇敢的第一道防线。
在基地拥有了一套新的制度后,沈青池又申请了前往其他偏远地区任职。
北方基地几次请他回去,沈青池也只是笑笑拒绝了,他每年都会回去一次看看他早逝的徒弟,当天到达,上午去见徒弟,下午和白妗他们一起吃顿饭,等月亮升起便离开了,从未停留过。
如此几次之后,基地也就放任不管了。
沈青池原本以为以后都是孤身一人了,但意外却来得太突然,他一次外出任务,忽然就捡到了一个孩子,还是个女孩儿。
那女孩儿很漂亮,四五岁的样子,身上很脏,衣不蔽体,还有很多被打出来的伤痕。
沈青池发现她的时候,小孩儿已经昏迷了,只剩一口气,发着高烧,估计是看她活不下去了,所以被丢掉了。
在边远基地里,这种因为养不起孩子而导致的丢弃现象并不少。
沈青池救了这个孩子,当天便在基地发布了寻人公告,但一直没有任何人前来认领。
过了两天,这孩子终于退烧了,一睁眼看见沈青池,瑟缩了一下,不哭不闹的看着她,满眼胆怯和害怕,但也没躲一下。
应该说,是不敢躲。
沈青池沉默了一会儿,没走过去,隔着小女孩一米远蹲了下来,和小女孩平视着,“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害怕被打,于是她很听话的说了自己的名字,“小狗。”
沈青池愣了一下,“什么?”
小女孩怯怯道,“他们叫我小狗。”
一股怒气从心里涌上来,沈青池虽然忍耐着,但是小女孩对这样的情绪很敏感,她坐起来,忍着哭腔伸出手,小小声道,“你打吧。”
这一刻,沈青池拳头硬了。
他忍了很久,才把情绪压了回去,看着小家伙道,“我不打人,你还想回到爸爸妈妈的身边吗?”
小女孩不敢说,但眼里的恐惧都快变成实质了。
沈青池叹了口气,走到床边,在小女孩惊恐的视线中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
养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沈青池给小女孩起了个新名字,叫沈岁安,意为岁岁平安。
他花了一年的时间,改变了沈岁安一切陋习,也让沈岁安有了新的身份。
有了沈岁安之后,他以为自己会多了很多麻烦的事情,但沈岁安实在太乖太安静了。
沈青池见过很多孩子,段彪的那对龙凤胎,林霜月的宝贝女儿,还有其他高层的孩子,就连福利院的孩子他都见过。
但没有一个孩子,会让他觉得“乖”这个字会这么刺眼。
沈青池好几次夜里回来的时候,沈岁安都会第一时间跑过来站在门口等着他开门,然后小心的抓着沈青池的手,担忧又乖巧的喊他爸爸,然后松开他的手,静静地站在一边等他换好鞋。
哪怕沈青池每次都让她不要再等,她也不听,如果等不到沈青池,她就绝不会回房间睡觉。
沈青池就算冷着一张脸,沈岁安也不害怕,只是会小心翼翼的问自己是不是惹他生气了,问沈青池会不会不要她了。
如此一来,再大的气沈青池也发不出来了。
因为沈岁安这样的行为,沈青池很少再有晚回来的时候,作息也好了很多。
因为居然有了个女儿,沈青池变得柔软了很多,也决定要回去北方基地了。
当他还是一个人的时候,他可以不在乎任何的事情,甚至是生命。
可当沈岁安出现后,他终于在漫漫长路中找到了能够停留的地方,不用再急着奔赴死亡了。
回到北方基地后,沈青池就带着沈岁安跟白妗他们吃了顿饭,相互认识了一下。
沈岁安那天收到了很多礼物,也收到了那些叔叔阿姨的善意,还有哥哥姐姐们的亲近。
这些事情,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
聚餐结束后,沈岁安呆呆地跟着爸爸走,然后听见爸爸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沈岁安摇摇头,“爸爸,我没有不舒服。”
沈青池蹲下身来,摸摸自己给她扎的两条小辫子,“那为什么发呆?”
沈岁安看着爸爸,伸手抱住了沈青池的脖子,软软的脸蛋蹭了蹭爸爸的脸,“爸爸,我好开心啊。”
沈青池一顿,酸涩感涌上心头。
他将沈岁安抱了起来,拍了拍她的背,“以后如果爸爸不在身边,你可以去找刚才那些叔叔阿姨,他们也会像爸爸一样疼爱你,你年纪最小,那些哥哥姐姐也不会欺负你,岁安,以后的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
沈岁安已经八岁了,她早熟,聪慧,听得懂沈青池的话。
她紧紧抱着沈青池的脖子,“谢谢你,爸爸,我很爱你。”
沈青池摸摸她的脑袋,算是回应。
人一生中会有很多意外,一些曾经坚定认为的,或许也会在某一天骤然被打破。
例如以前的沈青池认为,他会孤独终老。
例如以前的沈岁安认为,死去是最幸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