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尽忠深吸一口气，收拾一下情绪。
不能被杨再兴往沟里带，他一定是在故意激怒自己。
稳住，不生气。
“杨秀才，你的再兴四句，醍醐灌顶，振聋发聩，可谓千古圣训，咱家问你，这四句是你自己说的，还是颜本昌教给你的？”
杨再兴眼皮一抬，双眼放光。
原来李尽忠是来帮自己解决烦恼的。
自己误会他了。
他原来是一个好太监。
杨再兴点头如捣蒜，“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公公，没错，就是颜本昌教我的，我一个寒门秀才，哪能想出这四句话。”
李尽忠一脸得意。
皇上猜测得果然没错。
颜本昌才是幕后推手。
幸亏皇上看穿了一切。
皇上圣明。
“咱家再问你，摊丁入亩，也不是你的主意，也是颜本昌教你的，对不对？”
杨再兴竖起大拇指，一脸敬佩。
“不愧是公公，厉害啊，我一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人哪里懂朝政，都是颜本昌想出来的。”
李尽忠真是及时雨。
杨再兴借机把所有的锅都甩给了颜本昌。
一个死读书，连举人都考不中的寒门秀才，能想出摊丁入亩，本身就让人怀疑不说，还得罪了一大批人。
正好趁这个机会让颜本昌背锅。
李尽忠神色更加得意。
果然，杨再兴就是提线木偶。
满朝文武都被颜本昌给骗了。
颜本昌啊颜本昌，你好深的心机。
还好皇上圣明，洞察先机，看穿了一切。
“咱家没有猜错的话，你让高传庭囚禁梁广初，以及那些退敌之策，也是颜本昌教你的吧？”
“公公简直神了。”
杨再兴再次竖起大拇指。
李尽忠一脸骄傲，对杨再兴的话很受用。
这个读书人也不是一无是处嘛，起码说的话让人爱听。
“咱家跟随皇上多年，练就了一副火眼金睛，什么都逃不过咱家的这双眼。”
“公公威武。”
反正夸人又不用钱，杨再兴毫不吝啬。
“还有一事，抄底明州城大族家产，又高价卖给他们，也是颜本昌的主意吧？”
“没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颜本昌安排我做的，我不想做，可也没有办法，人家是儒学大宗师，身份压死人，我要是不听话，我这辈子就完了，公公，你懂那种无助的感受吗？”
说着说着，杨再兴竟然流下了伤心的眼泪。
李尽忠闻言，身子一颤。
看着眼前的杨再兴，李尽忠突然想起了自己刚净身进宫的时候。
那个时候的自己，何尝不是任人摆布。
他得小心伺候着，让干啥就干啥，不敢反抗，反抗就是死。
恐惧，无助，迷茫，不知明天是死是活，看不到希望。
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晚上，一个人舔 舐伤口，默默流泪到天亮。
此时的杨再兴，多像那时的自己。
李尽忠的眼角也湿 润了，对杨再兴产生了一股深深的同情。
“咱家懂，杨秀才，为难你了，颜本昌只手遮天，着实可恶，但你放心，他以后再也不敢威胁你了，咱家来了，明州的天就亮了。”
杨再兴心里暗自吐槽。
你怎么有逼脸说出这句话？
你来了，天就黑了。
还有，这死太监泪点也太低了吧。
他竟然相信了我的鬼话。
简直离谱。
躲在房间里偷听的孙尚宜大无语。
他们两个在干吗？
杨再兴为何要刻意隐瞒真相，把功劳都给了颜本昌？
颜本昌都是半截入土的人了，根本不需要这些。
这可是他杨再兴一飞冲天的机会啊。
她很想冲出去告诉那个太监，杨再兴在骗他，所有的一切跟颜本昌一点关系都没有。
李尽忠回忆了一下往事后，收拾了一下情绪。
“杨秀才，以后有何打算？”
“回老家安安稳稳过日子，我一个平头百姓，不敢奢求太多，只想平安过一生。”
“你能有这份觉悟不容易。”
李尽忠对杨再兴的话深以为然。
小人物卷进朝堂争斗，会死得连渣都不剩。
他也没有为难杨再兴。
自己类似的遭遇，让他觉得杨再兴也不容易。
他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最可恶的人是颜本昌。
皇上圣明，早就看穿了一切。
颜本昌啊颜本昌，你都辞官回乡了，为何还要跟皇上作对，招惹他老人家不开心？
这人简直无可救药。
等咱家回京禀告皇上，看皇上怎么收拾你。
还有那个颜栋梁，竟然想用女人来腐蚀杨再兴，同样可恶。
颜家，没有一个好东西。
李尽忠走后，孙尚宜冲出来，一脸惋惜。
“你怎么让他走了？”
杨再兴纳闷，“不走留他干嘛，还请他吃饭啊。”
自己可不想跟一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一起吃饭，单是想想就浑身起鸡皮疙瘩。
“他可是皇上身边的人，能帮你说上话。”
“千万别，我可不想引来皇上的关注。”
孙尚宜恨铁不成钢，“多好的出人头地的机会，多少人想有这样的机会而不可得，你倒好，怎么就白白放弃了？”
杨再兴呵呵一笑。
“孙小姐，你们觉得这是出人头地的机会，可在我看来，却是自找灭亡。我就是一个平头百姓，无权无势无靠山，进了官场，只会成为别人的棋子，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步步惊心。”
“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某位大佬，或者做错了某件事，或者站错了队，就是万劫不复。”
孙尚宜却道：“那你不会小心谨慎点。”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我不想活得很累，只想舒舒服服过自己的小日子。”
杨再兴递过去一道意味深长的笑容。
孙尚宜怔在原地。
人在官场，身不由己？
“杨秀才，难道那些削尖脑袋拼命想去当官的人都错了？”
“他们没错，只是每个人的追求不同罢了，我的追求，只想混吃等死。”
杨再兴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准备回屋补个回笼觉。
孙尚宜不服，“可圣人说，达则要兼济天下。”
“圣人的话，都是给人听的，拿来办事，百无一用。”
“可你自己说的再兴四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续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啊。”
杨再兴眉梢轻挑，带着一股子慵懒，“那是说给积极要求进步的读书人听的，不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孙尚宜：“……”
她真不知道该如何跟杨再兴交流了。
烂泥扶不上墙？
朽木不可雕？
这两句话都不合适。
他明明有大本事的。
“孙小姐，收拾行李，明日我们回家。”
回家两个字，让孙尚宜脸色一下子烫红。
两个人的家才叫家。
她心弦绷在半空中。
难道杨秀才对自己生了情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