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锋哪里会不知道这些？他心里很悲凉，自己以前怎么的也是大镇的镇长，去哪不是被人笑脸相迎，这回竟然被秘书“轻视”了。
去找领导，和领导一般的交情、不怎么重要的“访客”，秘书一般用一次性纸杯倒白开水；交情深、重要的“访客”，都是用杯子泡茶。这也是一种体制内的规矩。
这应证了那一句：知道的越多、痛苦也就越多。
…
“部长，有件事真的想请您帮帮我，我真的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办成这件事儿了。”
“你说。”王成把茶杯放在他面前，然后坐下认真地倾听。
“我想去个能干事的单位，哪怕降级、只搞个主任科员也行，现在太闲了！我也不算太老，感觉每天都在浪费生命。您和陶书记关系这么好，您打个招呼的事儿。”
“张平不是和你搭班子啊？你们俩是老相识、老同事了，怎么…不顺心？”王成关切地问。
“张平做事风格太强硬了，可能以前我是他领导，现在我们俩搭班子了，他想替我多分担点吧！”章锋说得很含蓄。
王成马上明白了。
“所以就晾着你了？”王成问。
“他分管业务，所以跟着他的人多，我没办法，现在是谁手中有业务，谁就是爷啊！以前我是他领导，现在…一言难尽。”章锋说着摇了摇头，他端起茶喝了一口。
“我理解，这样吧，你自己有看好的单位，有空缺的嘛？”王成继续问。
“我想去县发改委，他们那的主任已经要退了，哪怕在发改委单独搞个四级调研员也行，怕占他们四调名额的话，我借调到县里也行。”章锋也不藏着掖着了，如此说。
“这样啊，发改是王小玲常务分管，这样吧，我同陶书记说一声。”王成不确定陶然会不会帮章锋，在县里，被书记不喜欢了，那也只有他点头才行。
“谢谢王部长，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想要给你拿个红包，又担心以小人之心。只能表示衷心的感谢了。”章锋说。
“走吧，一会没啥事吧？一起喝两杯。”王成说。
章锋赶紧答应了。
俩人来到了附近的“老土土菜馆”，这是王成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请别人来这吃饭。
…
“我们以后私底下不要称呼职务了，章哥。”王成率先开口了。
章锋脸涨的通红，连连点头。
“在局里没啥事怎么不请假出去转转？辛苦了一辈子，也可以去祖国的大好河山走走看看啊，说句章哥你不爱听的，再过十几二十年，等你退休后，和嫂子就有心无力了，到时候又要带孙儿、身体又遭不住长途旅游。”王成问。
“没意思，哪好都不如家好，我还是喜欢在家待着。对了，王部长…不对，王老弟，大龙镇现在一塌糊涂了啊！林晨晨据说把之前你近两年的努力都推翻了…”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执政路线嘛！能理解，前段时间我去暗访，几个乡镇也只有大龙镇没人无故缺岗，我还蛮感动的。”王成当然不能跟着说林晨晨的坏话了，林晨晨毕竟是陶然的人。
“那还是您的功劳呢，要不是您之前那近两年的矫正，镇里的干部怎么可能这么规矩？说回来我还觉得对不住大龙镇的老百姓呢，在大龙镇这么多年，还不如您两年不到时间做得工作多，惭愧啊。”章锋话里带着苦涩、又带着真诚。
“每个人在每个阶段想法都不一样嘛！很多我们体制内的工作不是做不了，而是想不想做罢了…好了，咱不提过去那些事儿了，咱们好好喝点儿。”王成赶紧扭转这不对的氛围，吃着吃着差点吃成检讨会了。
“部长…王老弟，您去南红县是任什么职务呢？”
“暂时还不知道，看情况吧。”
“您是我们这些人难以企及的目标啊！我刚毕业那会踌躇满志，一心觉得县处级算个屁，这辈子最少搞个地市级。进了这行才发现，没有人，熬到退休能熬个副科实职算好了。我老婆你嫂子就经常不以为意地说，体制内搞个副科不是轻轻松松的啊？这也是很多局外人的普遍想法。我要不是遇到几个机遇，估摸着也就是…”章锋今天是掏心掏肺了。
“哈哈，你过奖啦！这玩意怎么说呢？一出生、二命运、三风水、四努力，缺一不可。”王成也如此说。
…
吃过饭后，王成扫了码，店老板认识王成，建议他签单省事，但王成还是执意自己付了款。
回到办公室的王成立马和陶然说了这个事儿。
“师兄，人章锋年纪也不是很大，要不咱给人挪个窝？”
坐在办公椅上的陶然看了一眼王成，然后不屑地说：“他？调位置？不处理他算给他脸了！因循守旧，思想顽固…”
在县里，毕竟是陶然说了算。
“师兄，你就这么讨厌这个人呐？”
“那可不，好几件事，让我恶心他了！之前和胡大勇在一块的时候，这孙子对我也敢阳奉阴违，都把我当傻子呢。”陶然很记仇地说。
王成当然不知道这里头还有这一层的事儿，他也不好说，准备等走之前把这些事再提一嘴。
刚想约着吃饭，没想到有客商来拜访陶然了。王成只好先离开了。
在一个县里，客商找的比较多的就是县书记、县长副县长们。像其他常委，没有分管具体业务的，基本上也是冷冷清清。
王成个人比较正直，不然估摸着就凭着他和陶然的关系，都能让他办公室的门槛被踏破。县行政中心这些县领导的关系、身边的奇闻异事，每天都会像长着翅膀一样飞向全县乃至全省各处“有心人”的耳朵里。
王成回到办公室，董鹏过来道歉了。
“对不起，部长，我犯错误了，对不起您，给您抹黑了。”董鹏声音很小。
王成没说话，看着材料。
董鹏就这样一直站着。
许久，王成才说：“尊重是每一个干部都应该有的基本素养，章锋不仅是我的老同事，也算是你曾经的老领导，咱不能这样看菜下饭。如果你是章锋，你会怎么想？”
“…之前我陪省委办一个副主任去对口扶贫的村里调研工作，这个领导和老百姓握了手，上了考斯特就叫工作人员拿矿泉水给他洗手。我回去和叶书记说了，叶书记第二天就找借口把这个领导免了。叶书记原话是，这种没有同理心、一味只会讨好领导的干部，内心是坚硬的，是可耻的。”
“哪怕章锋就是个普通百姓，你也该往杯子里扔几颗茶叶，这是一种尊重。你应该懂我的，我不喜欢玩那一套看起来很高明的区别对待，我甚至很厌恶那一套看似成熟的乱七八糟的规则。你也许看到别的领导和秘书这样做，但我不喜欢这样。”
董鹏满脸通红，王成有意敲打他，便也板着脸让他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