渤海采油厂，是几座老式楼的建筑。中间这座五层楼的浅黄色建筑，是行政楼，像刚粉刷过，还能渗出涂料味。两边挂耳，向前错开一座楼位，四五米的距离，西边的这座三层土红色，拐弯的L形建筑，是好几个职能部门的科室楼。科室楼外墙的外墙皮，龇牙咧嘴，像牛皮癣一样，一块、一块的斑驳陆离。东边的是老旧青砖建筑，两层高的大会议厅。
石磊来到大院时，大院东边的会议厅门前，已是聚集了十多个，二十来岁，清一色的青年男人，正在围看着一块立起的牌子。石磊走到牌子近前，几个人不谋而合地，赶紧给他让开一条通道，石磊不好意思的点头示谢。
石磊看到牌子上写的是，招工入厂的具体流程。人事登记，大会议厅集合，听领导入厂讲话，去黄河医院查体，返回大会议厅集合，等待前线三级单位来领人，到前线具体分工。
“领导，我们不是已经体检过了吗？怎么还去查体？”围着牌子了几个人簇拥过来，围住石磊问着。
还有的问：“领导，前线离这儿远吗？听说前线非常辛苦，是吗？”
石磊不知所以然地看着他们，笑笑，说：“你们也是刚招工入厂的。”
“啊，我们都是。”一个瘦瘦的青年人说，“听说这次招工入厂的有一二百人，都是井下作业工种。”
“像我们这些，考不上中专，大学，连技校也考不上的，毕业后，就只能招工干作业工了。父母有点本事的，就在家附近，就近招工。没本事的，就只能到这兔子也不拉屎的地方，干这不是人干的‘油鬼子’的活了。不过好处是，不用学历，小学毕业，有手、有脚就能干。”一个流里流气的青年人，怨声载道，义愤填膺地说。”
“听说，井下作业工，不用动脑子，给狗脖子上拴个馒头，狗也能干。我们就是来混个铁饭碗的。”
石磊听了他们几个人的谈话，想到那位首长给他的谈话，如出一辙，大相径庭的是，首长说这工作是锻炼人意志的开始，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凯撒的价值观是取得整个世界，乞丐的价值观是索要一个馒头。
“领导，你见过作业工，工作的情况吗？”有一个青年问石磊。
“哈哈，我跟你们一样，也是刚招工入厂的。也没有见过他们怎么工作。”石磊认真地跟他们说。
“切，看你的长相，和穿着，应该是管领导的吧？你说不是领导，谁信啊？你不会是忘记微服，私访我们的吧？”那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像是有先见之明地说。
几个青年一听他的话，都神情紧张的向后躲开石磊。石磊随手掏出入厂通知书，说：“看，我真的是刚招工入厂的。家人让我穿件好点的衣服，给领导留个好印象。”
几个人围过来看石磊手里的通知书，那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哈哈……”笑了，说：“你以为这是相亲，让女人看得。你穿成这样，比领导还领导，领导一看就烦，估计得把你赶出来。不过你这身板，是干作业工的好料，二百多斤重的油管，你能扛两根。可惜，瞎了你这副长相了。”
石磊看看自己这身，笔挺、崭新地名牌西服，想到他说得有理，心里思忖着，自己早有这个考虑，就是不想驳了欧阳洁，深更半夜，为自己受辱，买衣服的深情。他四下看看，想着有没有补救的办法，正好看到大院外的公路边，欧阳洁的白色桑塔纳车，早已停在了那里，就疾步走了出来。
“同志，你要干嘛去，快到点了。”身后的青年故意戏谑地大喊着石磊。
石磊回身说：“同志要去换身衣服。”
“哈哈哈……哈哈哈……”后边的几个青年大笑起来。
石磊没有径直来到欧阳洁的车前，而是向车前，走了一段距离，躲开了他们的视线。欧阳洁心领神会地慢慢跟上石磊。
石磊一开车门，欧阳洁就笑靥如花地说：“对不起，都是我任性，考虑不周。我想到你早就想到了，就是不愿驳我的心意。衣服在车上，快进来换下来。”
石磊笑而不语，进车快速换下衣服，说：“开车注意安全。回去偷个懒，补补觉。”
欧阳洁扭头灿烂如花，一汪清水的大眼睛，紧紧盯着石磊，灿笑不语，突然美目紧闭，等待着。石磊看看车外无人，俯身在她温润如玉的脸上轻轻地亲了一口，说：“真是淘气。”石磊开门下车，又转到驾驶室那边，把车前的一块石头，俯身搬到一边，来到车窗前，说：“注意安全……”欧阳洁笑靥荡漾地点着头，等待着石磊先离开。
石磊摇着头，背上背包，疾步奔向大院。
石磊一身朴素，刚进大院，那几个青年就跑过来，几个人抢着接石磊背包，说：“这才是我们一个战壕里的兄弟吗！”
石磊感谢着兄弟们的好意，仍然坚持自己背着。
欧阳洁的车掉头回来，正好看到这一幕，花枝乱颤地带动汽车也抖动不止，石磊眼的余光看到，赶紧扭头，装作没有看到。
会议厅的门前，人越聚越多，大多数人在议论着作业工的艰辛，和危险。在野外几乎没有安全措施的情况下，整天是和机器、上百斤重，甚至是上千斤重的铁家伙打交道，死人是经常发生的事。
有的人在盯着进行政楼办公的领导，小声八卦、点评着。有的人在盯着进行政楼和科室楼办公的女科员，点评着，她的长相，穿着、步态。
“快看，这个人就是我们的马万山厂长。我认得他。”突然黄河镇的一个待业青年，发现新大陆一样的小声说着。
所有的人都抬头仰望，厂里这位和地方县长一个级别，管着几万职工的大领导。石磊定眼一看，马万山厂长，五十四、五左右，目光犀利，虎背熊腰，器宇轩昂，一看就是行事果断、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人物。他目无一切，高昂着头，步伐沉稳地正在拾级而上。几个跟他打招呼的人，他也只是点头应付，不做回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