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将整个山林冲洗了个干净,连同炎热的气温一起降了下来,山风一吹,带着些许微凉。
蔺洁发梢还在滴水,不由打了个寒颤,她抱着单薄的手臂,心里生出一丝委屈。霍峥见人咬着唇杵在那里,想着城里来的姑娘心里有芥蒂很正常,便也放低了语气:“你那样会着凉。”
蔺洁依旧不为所动。
霍峥起身,将工装外套往稻草堆里一铺,还替她理了理,大手按压布料,将草堆抚平,这才抬头看向她:“过来试试?”
“很柔软的,不会刺挠。”霍峥耐着性子道,怕她不信,又往下一躺,整个人陷在草堆里。
这种感觉就像是在哄生病的霍琪。
“里面有虫子吗?”
“没有。”
蔺洁犹豫了半天,终于抬脚走过去,慢慢蹲下,然后坐在铺平的外套上。
确实很软,至少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不舒服。
她这才一寸一寸往下挪,直到整个后背都贴上草堆,身下的外套传来霍峥身上独有的味道,隐隐生出一种被人拥在怀里的感觉。
蔺洁又想起了刚才那充满力量的手臂和结实的胸膛。
“怎么样,不骗你吧。”耳边传来霍峥低沉的嗓音。
蔺洁盯着上空,那是个塑料棚,微雨细细的落在上面,顺着倾斜的顶棚串成连珠滴落。
没等来她的回答,身边已经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霍峥白天去了县里给霍琪拿药,回来后又到镇医院陪了她一上午,中午在溪边烤兔子,到了陈太婆家修窗炒菜还顺便给他加固了一下桌腿,看见墙边裸露的电线又去找工具包裹起来。
晚上还得哄这个城里来的娇气富家小姐。
他今天确实很累了。
蔺洁撇头看去,黑暗中男人鼻梁高挺,眼窝微深,白衫下的胸膛微微起伏,明明人安静的睡着,却又给人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蔺洁目光滑到那块凸起的喉结上,她无声吞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再次往上看时才发现霍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幽黑的眸子正沉沉盯着她,蔺洁呼吸一滞,失了神。
细雨小到几乎无声,四周渐渐传来虫鸣,断断续续,时高时低。两人分明隔着半米的距离,蔺洁还是能感觉到身旁传来的温度。
“什么在叫?”蔺洁问。
“太多了,你说的哪个?”
“断断续续这个。”
“蛐蛐。”
“那这个呢,细长的声音。”
“马蛉。”
蔺洁翻了个身,用手支起下巴,问:“那是什么?”
霍峥看了她一眼:“没见过?”
蔺洁摇摇头。
“黑色的,像臭虫,有两根白须。”霍峥耐心跟她讲解,“有的人会专门买来养着听声。”
蔺洁嘴角一弯,眼尾都带着笑意:“那不会觉得吵得烦嘛?”
“不会。”霍峥抬起手臂,枕在后脑勺,“这是大自然的声音。”
“那这个呢,叫得跟青蛙似的。”
“青树蛉,你倒是会比喻。”
“那它长得像青蛙吗?”
霍峥睨了她一眼,挑眉道:“我去捉来给你瞧瞧?”
蔺洁眼里笑意更深:“不要!”
她头发已经干了,披在肩膀有些热,便抽了根稻草当成发绳,将头发一捆,撩在左边,洁白的脖颈露了出来,线条优美,肤若脂玉。
霍峥收回目光,想起了今天看到她时头上那支铅笔,淡声道:“你扎头发的道具还挺多。”
一旁的蔺洁重新躺下,不知是否错意,霍峥总感觉两人距离又进了一些。
他突然有些睡不着了。
“有烟吗?”他问。
“包里有。”蔺洁抬头望着他,“怎么突然想抽烟了?”
霍峥想说来一根,又反应过来四下都是干燥的稻草,怕出意外,只能强压下心里的燥郁,摇头说不抽了。
蔺洁皱了皱眉:“莫名其妙。”
那边没有回应,草堆晃了晃,霍峥翻了个身,背对着她,留下一个宽阔的背影。
“霍峥?”
“睡吧。”他声音有些哑,“很晚了。”
她想告诉他,那首歌名叫《何须问》,是她很喜欢的电影插曲。
没事,下次再告诉他也是一样的。
蔺洁收回目光,阖了眸。
……
蔺洁这一晚睡得并不好,她认床严重,镇里宾馆的床就让她睡得不太舒服,大概是心理作用,这一晚上总感觉草堆里有东西,半夜她醒来过几次,手臂被挠得有些发红,她想叫醒霍峥,却见人依旧背对着她沉睡。
后来她又迷迷糊糊睡去,没过多久,听见有人在耳边喊她名字。
声音很熟悉,却又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霍峥有些急了。
他醒来发现身边的人浑身发红,满头细汗,抬手一摸额头,烫得他缩了手。
“蔺洁,醒醒。”
“唔……”蔺洁艰难的睁眼,入目是淡青色的夜,四周虫鸣声低了下去,她揉了揉眼,问:“几点了?”
“四点,或者五点,起来,你发烧了。”霍峥的手机还关着机,他不知道具体时间。
“我是感觉不太舒服……”蔺洁说话有气无力,强撑着支起上身坐起来,这才看到手臂上的一串串红疹。
“霍峥,我好像过敏了。”她抬起手臂给他看。
霍峥脸色更沉了些,“自己有带药吗?”
“没,我平时不会过敏。”
手臂又热又痒,她忍不住去抓挠,过了一会,腰腹也开始传来异样,蔺洁撩开一看,果然红肿一片,一直蔓延到脚踝。
全身性的过敏。
“霍峥,是稻草,我对稻草过敏。”她几乎快要哭出声。
“别慌,站起来,我带你下山。”
四五点太阳还没出来,天边泛着淡青色,山路没有灯,又湿又滑,很明显不能骑车。
“我……”蔺洁刚站起身就往下栽,霍峥眼疾手快将人捞住,滚烫的身体贴着他的胸膛,霍峥知道不能再等了。
他背对着蔺洁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去哪里?”
“镇里的医院。”
“走着去?”
“快点,你不能再耽搁了。”
霍峥将她一拉,本就无力的蔺洁直接趴在了他背上,男人的背很宽,手臂有力的托住她,轻而易举的站了起来。
“累了你就睡会,有什么不舒服的告诉我。”
“没事,我歇一会就好了。”她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很远,你不用……”
“行了,少说话。”
身形开始摇晃,蔺洁趴在他的背上,倒觉得比草堆里睡着舒服,于是又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天未亮,霍峥不敢走太快,凭借着对这块土地的熟悉一步一步往镇里走去,路过一个山坡,发现前面有小型滑坡,又只得绕了一截路。
夏季天亮的很早,五点出头淡青色的天边就染上了金边,霍峥背着她又到了木亭,抬眼正好看见日出。
他昨天用蔺洁手机打电话时看见了她的屏幕,是从亭子拍的那张照片,霍峥记得,她就是因为这张照片才来的其口镇。
只是她没注意,照片下方那露出的衣角和第一次见面时霍峥穿的那件一模一样。
来到医院已经六点半,背上的人途中醒来过几次,问他几点了,霍峥随口敷衍两句又睡了过去,他带人挂了急诊,医生给她安排了床位,最后测了体温又打上点滴,蔺洁一身的红疹才停止扩散。
“碰了什么,过敏成这样?”戴眼镜的中年医生拿着笔记录。
这一折腾霍峥整件衣服已经湿透,极不舒服的理了理领口,“稻草。”
医生抬眼看了他一眼:“稻草?”
“昨晚睡的草堆,不知道她会过敏。”
医生哦了一声,大有原来如此的神色,“年轻人还是要注意安全,不要光追求刺激。”
霍峥停下动作,沉默几秒:“不是……”
“拿着方子去开药吧。”医生把药单一递,并不给他解释的机会,“下一个。”
后面排着几个大妈,眼神暧昧的看着这个高大的男人沉着脸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