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黑帽子的女孩似乎从没在奥利斯的记忆里出现过,连汤卡沃特这个名字都很陌生。
他努力地回想,企图从脑海里拼凑出一点点关于那个人的样子,却只能想起温拉特山脉里的兔子、被埋在落叶下的石头、地里生出的蘑菇、草莓顶上飘荡的叶片,和一个又一个捕获猎物的陷阱。
他把这些抛开,继续想,继续想,回忆过一块石头,一次日出,一片往下落的叶子,才终于在快被遗忘的角落里看到了一只狼。
奥利斯是在给草莓找适宜种植的土壤时看见汤卡沃特的,对方小小的一只,在雪夜里冻得发红,脸色发青。
而在远处盘踞着几只虎视眈眈的兔子,那赤红的眼睛不知道盯的是地上昏迷的人,还是他手里的种子。
奥利斯温暖的狼毛将草莓的种子紧紧包裹,不让飘飞的雪花碰到。他看了眼地上快没了呼吸的小人,把她捡了起来。
这一年的雪特别大,哪里的环境都不适宜草莓生存,奥利斯便决定等来年春天去山脉的另一边看看,据说那里有最肥沃的土壤。
他也与汤卡沃特度过了很短暂的一个冬天。
短到奥利斯现在不管怎么努力地想,脑内都只有几个零星的片段。
狼脸上是难得出现的迷茫,查尔芬恩弯腰拔出嵌进地面的牙齿,继续添油加醋道,“想不起来了?毕竟你脑子里全是草莓,春天找花送给它,夏天待在旁边随时捉虫,秋天找过冬的干草棉麻,冬天日日来看它。”
后来草莓大了些,奥利斯找了块守护石,又整天给它搜寻食物,忙个不停。
想起那块整天骂兔子石头,查尔芬恩就气得牙痒痒,他的指尖用力掐着手心的牙,看着奥利斯冷冷哼了声,“刚刚和你说了,我呢,会点算命,现在你可以选,要问汤卡沃特,还是草莓。”
问什么,两只动物很清楚。
幽绿的狼眼黯淡了下去,奥利斯神思恍惚地开口:“……只能选一个?”
没了门牙的查尔芬恩不像先前那般气怒,他仍靠在椅背上,见奥利斯无措的样子,很愉悦地点点头,“当然。”
奥利斯好像真的老了,先前抓着把沙子往兔子洞口扬了就跑的狼不见了,站在草莓旁边和兔群对骂的狼也不见了。
精明的眼眸显出老态,浑浊又脆弱,查尔芬恩在里面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本以为会是意气风发的兔王,却只是个没了门牙的兔子,脏乱的毛发憔悴地黏在身上,大半血迹糊了一身。
“……”
查尔芬恩突然觉得没意思。
哪哪都没意思。
它生于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整日吃着干瘪的蘑菇和泥土,更多的记不得了。
或许存活都是需要代价的,从一个世界来到另一个世界,记忆丢失是很正常的事情。
查尔芬恩却始终记得在那个世界里见到的满目红色,令兔作呕的血腥味终日浸泡着他。
后来或许是世界爆了炸,或许是他升了天,反正就出现在了另一个地方,那里栽着漫山遍野的树,有清澈的溪流与草地。
没见过世面的兔子就觉得绿色他妈的是最好看的颜色。
然后查尔芬恩闻到了香味,代表着血腥的红色散发出了不一样的味道,又清又甜。
是那头狼的宝贝,一个小小的草莓。
他只是想咬一口,就一口,草莓到底是什么味道,会和血一样吗?
但老不成功。
奥利斯防得越紧,他就越想吃。
查尔芬恩怏怏地放下翘着的腿,“想好了吗你,磨磨唧唧的。”
“……”
草莓的样子一点点在脑海里浮现,从叶子的纹路到身上籽的分布,奥利斯曾无数次观察过的红色尖尖,所有的一切都被回忆细致地描摹了出来。
他追着草莓,护着草莓,念着草莓,不经意便走过了半生。
查尔芬恩突然开口:“奥利斯。”
后者抬起头,狼眼已失了光彩。
“草莓和汤卡沃特,你选择问的那一个,我不会去动。但剩下的那个,你也不应该去管,”查尔芬恩想起曾经无数次在蘑菇园看到的人影,咧嘴,“不过你要是选了草莓,我就去杀了汤卡沃特。”
“…………”
狼爪狠狠攥着手臂,杂乱的黑毛穿插在指缝里,无意间落了一地。
“她们都还活着吗?”
“得你来选。”
奥利斯又沉默了。
查尔芬恩也沉默地看着他,眼底满是讽刺。
过了很久,奥利斯才动了动唇,“……草莓。”
兔子低头去擦手上的门牙,把那些污垢尽数蹭在了衣服上,“也对,她的命本就是你给的,被你放弃也无可厚非。要怪就怪她最初不该被你捡到,要是被我们捡回去还能当个快乐的兔子呢。”
他的话阴阳怪气,每一句都是一把刀,在奥利斯的心口不停地磨,磨破皮层,磨去血肉,最终余下空空荡荡的胸膛。
奥利斯怔然。
查尔芬恩却没管这狼,自顾自算起了命。他确实如自己所说的那般,是个半吊子,一次结果反反复复了好几次,才最终定了下来。
“找到了,没死。”
奥利斯站在办公桌前,没动,“我不过去……”
“能不能告诉我汤……”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兔子的笑声打断,“哈哈,她早死了。”
查尔芬恩看着他脸上的神情,继续往心口捅刀,“你哪错了呢?只是忙着照顾草莓忽略了她,只是终日不曾回去看过,你在雪夜捡了她,还算救下她的命了是不是?你有事情要忙,一个捡来的孩子就不该奢求那么多陪伴是不是?”
“你说一句是,我就告诉你草莓在哪。”
奥利斯的胸口疼到麻木,没有了任何知觉,恍惚间他看见了一个人,戴着黑帽子的小人,乖乖地坐在椅子上,扬着笑朝他望过来,隔着漫长的时间,那一声外婆终于进了他的耳朵。
于是查尔芬恩如愿以偿地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浸着无尽的苦痛,随着风沉在漫长无际的岁月里。
“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