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陵拖完洒满花液的瓷砖,又拿起扫把满校园地跑。
竹制扫帚的木把牢牢黏在他的手上,抠都抠不下来。
等校园里最后一条林荫小道上的落叶被扫进尼龙袋里,米陵终于丢掉握了一整天的扫帚,换了个不扎手的拖把,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他看了看周围,特意往人多的地方窜。
“今天的文学素养大赛真的好精彩,林·莫尔·黛西·贝色麦·泰莉萨·埃利诺·凯瑟琳·加斯克尔·艾莉尔……”
米陵掏掏耳朵,有些听不懂她们说的话,正准备加快速度离开时,那个声音突然停了下来。
“你居然记不住大小姐的名字!”有人惊呼道。
“……”
原来是人名。
米陵默默挪远了些,生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怎么会有那么那么那么那么长的名字。
他拎着水桶拐进厕所,熟练地甩着拖把从最里面的那块瓷砖开始晃悠,等米陵来到洗手台前,镜子蓦地变成鲜红色,再慢慢变为正常的样子。
米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没过一会便主动开口,“你谁?”
镜中的人像微愣,很快便扯了一抹笑,“怎么发现的?”
他们衣领上的褶皱、污渍,甚至额头处汗滴的分布都如出一辙,实在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米陵假模假样道:“我随便说的,我这个人比较爱自言自语。”
屁。
他才不会露出那么傻逼一样骄傲自大的表情,镜子里的人太假了。
他,米陵,一个信奉低调、努力低调,立志以平庸的自己来造就他人进步的人,是绝对绝对不会露出如此自满的神情。
尤其是那双眼睛。
实在是太不清澈了。
镜子:“你……”
米陵回过头,把水桶里的液体尽数倒在了水池里,随意清洗了一下,便将桶倒扣在地上,毫不客气地坐了上去。
桶面被扣在瓷砖上,发出绵长的金属音,径直打断了镜子说的话。
米陵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我干了一天活,有点站不动,见谅哈。”
比赛第一场,低调第一步,示评委观众以弱。
普普通通的身体素质,奉行低调的大大保障。
镜子:“你……”
它才刚说一个字,便被一声响亮的喷嚏打断。
米陵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不好意思,可能着凉了。”
“你……”
米陵等它讲话,镜子只说了一个字便沉默下来,无声地看着他。
“?”
“……”
“?”
“?”
米陵绕着水桶转了个圈,主动问道:“我什么?”
“你刚刚打断了我——一个聪明绝顶的智者的话。”
米陵摸了摸自己的脑袋,还算茂密,不由松了口气。
如果自己像早上看到的那团光一样亮,大概是无法继续低调了。
镜子见他摸脑袋,还以为对方在羡慕自己的智商,便又咧了咧嘴,只是这笑意刚漾起很快便又淡了下去,“现在智者忘了他要讲的话,这是你的错。”
米陵:“没事,不要急,你好好想想,我在这慢慢等。”
低调第二步,轻易相信刚认识的世界角色,不展示出自己强大的逻辑能力。
镜子沉默一会,从今天早上太阳升起开始想,一直想到自己在这里遇见这个清洁工:“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米陵认真思考了一下,“还行吧,就扫扫地、拖拖地什么的,没什么压力。”
低调第三步,心无大志,碌碌无为。
[米陵!我可是看见你一边拖地一边掐人中了啊!!]
[笑死,怎么还骗人家小镜子啊。]
[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米陵学长肯定发现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镜子短路片刻,甚至忘了自己嘴角的招牌微笑,它顶着和米陵一模一样的脸,疑惑道,“你有病?”
“……”
“在这里,没人关心你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他们只在意那些地板干不干净,树叶有没有被扫走。你的情绪、需求从来都不会被重视,没人在意你,没人记得你,这样的生活……你真的喜欢吗?”
那道声音带着蛊惑的意味,镜子漫起淡淡的雾,内里世界逐渐模糊。
米陵翘着腿开导它:“你知道我的梦想是什么吗?”
“什么?”
米陵神情向往:“就是你嘴里不被关注不被在意的生活,不需要努力,不需要动脑,随随便便就能过完一天。”
“……?”镜子人的表情更加疑惑,“有了名誉和金钱,也能随便过完一天。”
米陵摇摇手指,“不行,那样得努力。”
“努力过程中的劳累与结果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米陵:“那些结果和不用努力的快乐相比,不值一提。”
“……你的想法不对,既然已经生活在底层……”
“那就更应该好好躺着。”米陵接话。
往上爬会给同阶层和上阶层的人带来压力,这不好,他不是这样的人。
“……”
“……”
“既然这样,”镜子一字一顿开口,“你和他们一样,难度加大。”
末了,他似乎想起什么,再次扯着嘴角笑了一下。
米陵还未想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镜子里的人便消散了,等那些雾气淡去,里面显现出了他自己的人像。
难度加大?什么难度?
扫地拖地的难度吗?
米陵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捡起地上的拖把开始干活。
管它什么难度。
他又没准备努力,怕什么?
——
“站这。”班松胳膊夹着记录本,拿着笔的手指了指迎面而来的学生,对方看他一眼,照做。
“仪容仪表扣分,哪个班的?”
学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开口问道,“老师,哪里不合要求了?”
班松从口袋里掏出放大镜,对着那位学生的脑袋,并拿手机拍了张照。
“第七百三十二根头发上有柳絮,扣一分。”
学生低头,神色满是抱歉,“对不起老师,以后我会注意的。”
班松拿起笔记录,很快便走向下一个同学。
他动了动发酸的手指,没成功。
指腹紧紧夹着水笔,任他如何努力也无法放松,湿津津的汗渍黏在上面,把那些线条蹭得越发模糊。
班松垂眼看向自己的手。
被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