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什么东西是不能吃的,鼻涕汤、虫子,抛开那些矫情的想法,他吃下它们,在客观意义上只是两堆数据的碰撞。
嘴里绵软的躯壳蠕动着撞在口腔壁上,沈越在奥利斯赞扬的目光里,用力咬了下去,汁水爆溅喷了他满嘴。
虫子的尸体在接触到唾液后逐渐化开,沈越用舌头一挤,虫体断成了两半,他又嚼了几下,将其咽下去。
口齿间只有淡淡的甜味,有点像草莓。
捏起来和吃起来的感觉也完全不一样,他以为会触碰到的滑腻浆液和口器触角似乎从未出现过。
奥利斯品尝着自己盘里的食物,愉悦地眯起眼睛:“虫子好吃吧?它们是我吃过的最美味的食物。”
沈越点头,“和我想象中的味道不太一样。”
他们吃完饭,回到办公室准备午休。每间办公桌下面有一个折叠的躺椅,沈越合群地把它打开,就着它原本的高度躺了下来,身上盖着统一发的小毯子。
下午沈越还有课,奥利斯想起他刚才上了一节课后就累得路都走不动,难得好心提醒道,“不想上课的时候可以发点卷子给他们写,默写卷、测试卷这些都可以,他们写一节课,你就能偷懒一节课,下一节课讲解那些卷子,便又能混一下。”
沈越倒在躺椅上,正想着那些虫子的事情,听到这些话后问道,“老师们不想上课的时候都发卷子下去吗?”
“当然,”奥利斯想起什么,又道,“不过也有让那些学生写卷子是真的为了检验学习成果的,克比思就是这样,好了,睡觉吧,困死我了。”
办公室里的声音陆陆续续地安静了下来,只剩下空调吭哧吭哧地响,沈越手撑在脑后,看向上方的空调。
老旧,破败,和洁白的墙壁格格不入。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似乎没注意到这个。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沈越迅速闭上眼,沉重的脚步声在耳边响起,那熟悉的粗喘被刻意压低,躺椅被打开,随后便没了动静。
沈越本想睁眼看看,脑内却突然涌上一股困意,等他意识再次清醒时午休已经结束了。
克比思的座位上也没了人。
办公室在开虫子宴,沈越被热情的同事喂了几只虫子,看了眼时间,从打印机旁边的桌子上拿了几十份卷子,往教室走去。
卷子上是黑点,沈越瞥了几眼后便移开了目光。
这种情况和上一个世界很是相似,还没有遇见认识的人,他不确定看不懂字的情况是只有自己碰到了,还是别人也有。
还和那只蘑菇有关吗?
他推开教室门,上课铃声响起,里面的学生仍像并未听到一般,自顾自地玩闹、休闲。
沈越抱着一沓试卷走下讲台,一张一张地发下去,并没有学生理会他,同样的,也没有攻击与嘲讽。
老师和学生仿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所在的空间被抽离,一方属于这边,一方属于那边,谁也顾不着谁。
“下课后收。”沈越在讲台前坐下,光明正大地观察着教室里的人。
他本以为那些卷子会被一直忽视到下课,可才过去几分钟,有些在聊天的学生已经拿起了笔,在卷子上写了起来。
什么字也不认识的沈越:“……”
他开始思考求奥利斯帮忙批一下卷子的可能性。
很快,那些人又放下了笔,和之前一样玩了起来。
几乎所有的人都拿起过笔,但很快又放了下去,从沈越的角度看不清纸上的字。
他撑着讲台,目光落在面前的空白卷子上,这些学生是在尝试学习但被困住了吗?
自己来到这里,是要帮助他们学习吗?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教室里的人拖着身下的板凳凑了过去,争先恐后地挤在窗边,把那处堵得密不透风。
沈越刚准备过去,口袋里的手机便响了起来,主任两个字在屏幕上连续跳动,他划开屏幕点了接听。
“小沈啊,在上课呢?”
周围是一听便不在学习的吵闹,对面的人像没听到般开口,沈越也不点破,“嗯,在上咕噜咕噜课。”
“学院想着做些改革,就招了几个成绩特好的孩子,其中一个女孩在你班上,平时多关照着点。”
“好,她叫什么名字?”
“■■”
沈越没听清,“什么?”
电话挂了。
嘟嘟嘟的忙音传来,沈越有些愣住,他抬起头往讲台下方看去,课桌前空无一人,他们全聚集在了窗户边上。
从奥利斯给他说的话来看,领导的需求优先于认真上课这个指令。
为了验证,他往窗边走去,拍了拍最外面的那位同学,“我们班上有成绩特别好的新同学吗?”
“有啊,■■。”
沈越又没听清那个名字,他思考片刻,问道:“那她现在在哪?”
“楼顶。”
沈越再次一愣:“什么?”
“她在跳楼啊,我们都在看呢。”
沈越瞳孔一缩,抬头看向窗外,只能看见无数个脑袋挤在走廊、窗边和各个能看见的角落,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关切。
这份关切很是漠然,他们只在意什么时候跳,怎么跳,是完完全全属于看热闹性质的关切。
……怎么会这样
沈越语速飞快地继续问:“她在哪个楼……”
外面突然爆发出剧烈的掌声,沈越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他半张着嘴,有些不可置信地往外看去。
一道黑色的人影从高空坠下,极速掠向沈越所在教室的这道窗户。
在黑影到达的刹那,时间一下子变得极慢,沈越的目光和那双灰沉的眼睛对上,两边视线一点点黏着起来,缠绕纠葛在一处,成了解不开的线团。
四周的声音逐渐远去,沈越什么也听不见,那些声音、目光从他的世界里淡去,只能看见一个从高空跃下的人影。
他伸出手想要拉住,世界顷刻间炸裂开来,所有事物化为虚无的泡影,消散在了空中。
沈越再次睁眼时,对面的主任正拿着工牌和校卡说着他已经听过的话,所有事情回到了原点,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目光有些呆滞。
在过去,有无数人站在高楼上,就那样地跳了下来。
有他的病人,有患者家属,有和他没关系的许多许多人。
沈越感觉到一阵一阵的海浪在朝自己扑来,它们结结实实地压住不能动弹的人,将他胸腔里的空气尽数挤出。
他拼命地挣扎,试图逃脱这样的囚锁,却只能被迫睁开眼,直视几近崩溃的自己。
去救她啊,沈越。
快逃出去,去救她。
去那座能杀人的高楼,去啊。
空间凝滞的刹那,教导主任的嘴巴停顿片刻,随即以更快的速度动了起来,时间流动得异常快,怀表的指针在短暂的徘徊后滴滴答答地往前跑。
——
伊引休的茶杯掉在了地上,他没去捡,只盯着沈越看。
——
在飞速的时间流逝下,肉眼可见的所有事物都有了重影,沈越踩上阶梯,几步便站在了天台上。
冷风吹起他的衣摆,寒意灌进了他的身体。
边缘的栏杆空缺处,站了一个人。
那人听到声音回头。
沈越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和他长得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