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谣还没敲门,整扇门便从里面被打开,有着六岁外形的格温丽拉淡淡看向她。
“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格温丽拉坐到了沙发上,示意裴谣也坐下来。
她们此刻像极了谈判,如果忽略其中一人如孩童般身形的话。
裴谣目光扫过对面沙发微向里压的中心处,默不作声地收回视线,“该结束了。”
“现在就要结束了吗?”格温丽拉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稚嫩的脸绷得很紧,“以前他们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没人说过要结束。”
“其实你也不希望发生现在这样的情况……”
“谁说我不希望的?我就是想让这个世界陷入黑暗,让所有人的希望破灭,让阴影笼罩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裴谣一顿,“闻灵有个关于天使的传说,它会在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守护孩子,直到爸爸妈妈回来。”
“为什么不能是守护爸爸妈妈,直到他们的孩子降临人世?”格温丽拉眼底晦涩不明,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就比如那些愚蠢的人,为了生出自己的孩子便领养了另一个孩子。”
刺分明只扎在了她的手上,却仿佛遍及了全身。
裴谣伸出手,在她额头轻轻一点,“孤儿院的孩子们很害怕。”
这力道很轻,就像一片羽毛,在坚硬的甲壳上划了一道浅浅的小印子。
格温丽拉一顿,身上的刺有片刻的软化。
“厨房地下的孩子们也很害怕,他们很久没有看见光了。”
“再进行下去并没有意义,我们几个人和先前的人并不一样,在初始时整个事件的轨道已经偏离,不会再和原来一模一样。”
“如果你愿意的话……”裴谣把怀里的日记本拿了出来,“可以通过日记的形式告诉我。”
房间里沉默了一会,格温丽拉没有回裴谣的话,转而说起另一件事,“你看到那个患者记录了。”
“看到了。”
格温丽拉,39岁,有暴力倾向。
是在医务室的垃圾桶里被翻出来的。
“那你还敢和我待在同一个房间,不怕我杀了你吗?”格温丽拉面无表情地看着裴谣,把手上的针别在了衣领处。
“不怕啊。”裴谣试图伸手,却被人避开。
“你在试图救赎我吗,走温情路线?”
心思被戳穿,裴谣也不尴尬,她看着格温丽拉,轻声问道:“你不要吗?”
她不要吗?她要吗?
格温丽拉再次开口时,又一次避开了裴谣的话,“你知道吗,那些领养的人只是在找一个寄托。”
裴谣坐正,认真听她继续往下讲。
“他们丢了孩子,陷入无尽的痛苦和悔恨,他们分明知道自己的孩子早就死了,却还抱着那一点点希望,觉得丢失的人迟早会回来。”
“孩子回来以后,他们肯定会继续给予自己的爱。可这中间过程充满的尽是负面情绪,他们怕最后自己不知道怎么爱了。”
“所以领养一个孩子,给他所谓的爱。那个孩子得和原来的孩子一模一样,有相同的爱好和语言,这样那些父母才能维持着自己原本的爱,等最后把这份没有变质的父爱母爱再还给归来的人。”
“孤儿院里被领养走的人都是一个容器,装着不属于自己的亲情。他们也是影子,被强硬地要求着模仿一个不认识的人。”
“可偏偏,那些人不觉得难过,他们接受着别人施舍的情感,用着那点微不足道的感动把自己伪装成另一个人,一个早就死了的人。”
闻灵孤儿院的孩子,开开心心期待着领养日,期待着亲情的温暖将自己包裹。
他们翻着垃圾桶,拼凑起自己破碎的希望,扬着笑拥抱阳光下的恶魔。
“可能是他们知道,有人孤苦伶仃四海漂泊,有人甚至都没能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幸运了吧。”裴谣神色依旧温柔,却带上了某些化不开的情绪。
她无端地想到了自己。
他们的经历不太一样,却又有种偶然的相似。
“所以就要因为有人比自己更惨,便认为自己受的伤不值一提了吗?”格温丽拉看着裴谣,语气称得上平淡,“凭什么?”
裴谣一怔。
格温丽拉:“这种事情,又怎么能是比出来的呢,谁说活着就比死了更好。”
她垂下眼,看着掌心的一片红色,不规则的血痕每干一次,都会有新的液体挤出来,在原来的血印上再加一层。
裴谣手里的日记本亮起了淡淡的光,她翻开第一页,面前的景象顷刻间扭曲变形,在被里面的东西完全包裹前,她看见了格温丽拉冷淡的眉眼。
寝室里,在床上的孩子被白色怪物拖下来,她的指甲被地板缝隙卡住,被拽着腿往后拖时勾到了桌布,划开了长长的一道线。
厨房的刀落下,血液弥漫,医务室的眼罩掀开,伤痛俱消。
哭声轮回,苦难相接。
安保队长在监控室里偶尔抬头,对着画面里的哭泣恍若未闻。
妄图解救这里的人被安保队赶走,唯一混进来的记者照下办公室的龌龊,医务室的患者记录,厨房里的肮脏,慌忙中她带着所有秘密躲进了安保队里,被检查队伍的队长打得不成人形,成了肉沫,血混在了泥土里,被无情地铲进了垃圾桶。
所有的一切随着她的死再次被埋在了土壤里,陷在其中的人安于这份苦痛,不求解脱。
“就看到这里吧。”格温丽拉伸出手,按在日记本的两侧将它轻轻合上。
满目的黑暗褪去,裴谣轻轻睁眼。
“他们只是忘记了受过的伤害,才会一直满怀期待,”格温丽拉看向裴谣,带了点笑道:“所以你刚才说的话……”
她恶劣地想要揭开这个人的伤疤。
裴谣指尖蓦地捏紧,也温声道:“我看到你的衣服了。”
格温丽拉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笑意瞬间敛了起来,半晌才开口:“给我点时间。”
远处的力量散开,厨房里的柏漠刀柄一转把拉布德砸晕在地,其他人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米陵几人的脑海逐渐清明,混沌尽消。
裴谣走后,格温丽拉的视线飘到地上,她的眼眶渐渐泛红,像是对离开的裴谣说,又像是对着自己说。
“我等了她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