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玉朝离开后,沈琼芝对着雕花床顶出了一会儿神,许久才缓缓闭上眼。
直到快午时她才起来,春棠夏莲伺候洗漱穿衣,珍珠琉璃摆饭桌,捧饭食。热腾腾粳米奶燕粥和银碟儿装的各样小菜,还有蒸得黄澄澄的酪糕。看着丰盛,但每样都不多。
吃完饭歇过一会儿,便是到廊上走趟子。
如今天冷风大,裴玉朝命人把廊边儿上用厚缎子做帷包了起来,又安排许多灯台,这样走着不冻,看着也明亮温暖。
才走了一圈半,一个婆子来禀:“兰小姐来了,在内厅候着呢。”
沈琼芝回了内厅,姑侄俩拉了手,说说笑笑又进了里间。
沈秋兰解开手中的小包裹,里头是许多精致的孩子衣物和两方手帕:“都是亲手做的,料子选的干净软和的,烫过洗过晒过,只差拿烈酒喷了。帕子做的不好,九姑拿着赏人吧。”
沈琼芝爱不释手:“真是样样都好,你如今这么忙,怎么还有工夫做这些东西?对了,新铺子如何了,做的什么生意?”
沈秋兰笑:“开了个小酒楼,客人还算多。再忙也不能耽误了九姑的寿礼,这些老早就做起来了,省得临时抓瞎。”
沈琼芝道:“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我和你姑父商量好了,如今身子不便,今年就不办酒了。那天你和源儿悄悄的来,咱们一块儿吃点面。”
沈秋兰顿了顿:“源哥哥只怕来不了。”
沈琼芝问:“那天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沈秋兰道:“倒是没有。”
沈琼芝一怔:“既然没有要紧的事,为何不来?”
沈秋兰道:“他嫌不自在。来这里总有人盯着,想和九姑单独说说话都难。”
沈琼芝沉默半晌,道:“也不怪你姑父,他做的那些事实在是过分了,如今还肯让他进门都算是好的了。”
沈秋兰问:“九姑这是也见怪了?”
沈琼芝道:“和自己的孩子见什么怪,也是我没教好他。不愿意来就算了,不强求。你替我告诉他,等先前的事都慢慢儿过去了,我再去劝劝他裴叔父。”
沈秋兰欲言又止,但还是答应了。
孙源听完转述的话,许久没开口。
沈秋兰知道他心情不好,劝解:“九姑虽话不好听,但还是把你当自己孩子看待的,不然就说那些假客气的了。”
孙源微微一笑:“我常听人说有了后母就有了后父,没想到有了后父也是这般。嘴上把我当自己孩子,行动上只认那人。等他们俩的孩子再一出来,还有我什么事?”
沈秋兰道:“别说赌气话,九姑是什么人你不清楚?”
孙源道:“什么人?耳根子软的糊涂女人一个。儿子再掏心掏肺,男人枕头风一吹,还有什么黑白是非颠倒不过来的。往后我也不管她的事了,只尽个面子孝心足矣。”
说着把备好的寿礼给了沈秋兰,出去练武了。
夜里裴玉朝回来,沈琼芝一看到他就指榻桌上的纸方胜儿:“我写的在这里了,你的呢?”
裴玉朝在她身边坐下,从袖中拿出一个纸方胜给她。
两人一起拆了,只见彼此写的都是同一个字,不由得都笑了。
他们选的,都是“瑛”字。
如玉之辉,光明灿烂,厚德坚韧,出众不凡。
以后这孩子就不光叫小冤家,更是叫瑛儿了。
沈琼芝靠住他,舒了一口气:“到底是心有灵犀。”
裴玉朝道:“本来还想着多写几个,要是这个对不上就说拿错了,把对上的拿出来。”
沈琼芝笑得不行:“你当我傻子!少不得要把你袖子抖一抖,抖出几个纸条儿打你几下子。”
两人说了些家常话,谈到白天的事,沈琼芝也不避讳什么,直接把她和沈秋兰的聊天都告诉了裴玉朝。
裴玉朝笑:“你这话说得有些重了,只怕那孩子吃心。”
沈琼芝道:“慈母多败儿,原先就是我太偏袒着他了,再惯着往后指不定要闯出什么祸来,况且也伤你的心。”
裴玉朝道:“伤我的心倒没什么,甜言蜜语哄两下就好了。那孩子性格偏激,说不定要做出什么事来。”
沈琼芝道:“你这话说的,再哄也是有个印子在的,积得多了岂不成了疤?我又不是那是非不分的,专逮着好说话的欺负。我对他视如己出,你先前对他也是百般好,他要是长久置气拗不过来,咱们都白疼他了。”
沈琼芝生日当天,裴玉朝外头的事都推了,留在家中陪妻子单独过生日,那些贺寿恭维的外客一概谢绝。
隔壁府里送了许多亲切的家常礼来,也打发了下人来磕头代为祝寿,沈琼芝都让引到外厅一并喝茶吃点心,一一打赏过。
沈秋兰也早早来了,放下孙源的寿礼说了几句喜庆话儿就走,并不打搅九姑夫妇俩。
裴玉朝问:“源儿送的什么?”
沈琼芝打开盒子来看,只见是一只嵌细珠镂银蝴蝶簪,素雅清丽。
沈琼芝十分欢喜:“这孩子是真聪明,想是看出来上次那项圈我嫌太华丽沉重了,便换了这样清淡的来,家常带着不错。”
裴玉朝道:“可惜他今日不曾来,不然还能当面夸一夸他。”
沈琼芝道:“不用管他,说不定心里还憋着气呢,散散也好。你的呢?”
裴玉朝拿出自己准备的礼,是一对极为澄澈晶莹的水色流光玉镯。
沈琼芝眼睛一亮,立即给自己带上:“好漂亮!像是真的水环儿,我太喜欢了。”
她对着光微微转了一转,说不尽的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裴玉朝笑:“你喜欢就好。”
他送的礼物,无论是否可在她心上,她都没有不喜欢的。
尽管沈琼芝嘴上没说,可裴玉朝察觉到了她的隐隐担忧,主动派人去请孙源来。
沈琼芝道:“你费这个事做什么?又不是他生日,哪里用得着人三请五请的。”
裴玉朝笑:“看在这孩子用心准备寿礼分上,你这个做母亲的就再宽容一回,不要冷了彼此的心。”
沈琼芝十分感动:“天底下哪里去找你这样的后父?那小子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裴玉朝只是笑。
他知道,若是孙源听到他母亲这话,只怕会气得更厉害。
到底是小孩子,沉不住气,不像他那个嫡亲叔父。
但凡学着那人的十分之一,也不至于这样被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