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还是有痛觉的,在先后失去了引以为豪的一头秀发,一张算不得好看的脸,她还是醒了。
但若不是姜清泠能感受到灵力的波动,她不会以为苏韵和醒了。
无他,醒与不醒,她都是这副样子。
空洞的一只眼,只剩半个剪影的鼻,半张没了色彩也没个形状的唇。
她的舌头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已经没了唇的她,说话都是漏风的。
一字一顿,也还是漏风。
这下倒是安静了,痛呼也好,呻吟也好,都不会出自她的口了。
苏韵和看着似笑非笑的姜清泠,本就没了几分光彩的眼猛的瞪大,继而看向了自己的身躯,摇了摇头,似乎没觉得哪里让人好笑了。
猛的,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一只眼亮极了,她爬似的爬向身前的一口池塘,隔着百米距离,一路爬过去。
手脚并用地爬,似乎有多么想弄清楚自己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似的。
姜清泠见了,勾了勾唇。
她知道,她一直都知道,苏韵和极为注重自己的容貌,也不是没有追寻过合欢宗魅魔,她贪图她改容貌的术法,却是从未参透过一星半点。
忍着一身疼痛,狗爬似的爬到了池塘边,探出头,见了个不能算是个人的倒影。
她见了,一味地摇头,似是疯魔了般地抓着池塘里的水。
似乎觉得一切都是假的。
可水抓在手上,又滑落,经了好几次,她似是呆住了,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可过了会儿,她又跟个小丑似的一瘸一拐地站起了半身,继续照着池水。
她不住地抓着自己的下身,似乎还想证明这副躯体也不是她的。
可这些,都是妄想。
经了无数次,她晕在地上,空洞的眼眶无端地流出几滴泪来。
几滴过后,便是如泉涌般。
似乎一双眼睛的泪,都蓄积在这只空洞的眼里了。
正当她泪眼婆娑时,姜清泠走上前,一副笑盈盈的模样,道了声“蟾儿”。
苏韵和的脸瞬间扭曲了。
半张算不得好的脸,被数不清的东西啃食着,她的舌头不住地上翘着,似乎在表示着她痛的意思。
一对蟾蜍配合的很好,不过几刹,就将苏韵和的半张脸弄了个清清爽爽。
还“贴心”地留下了一只眼,半个鼻,还有半张只剩舌头的唇,还有那么一只耳。
脸上其余的肌肤,都被啃食掉了。
向来盛满水光的眼睛,还能轻飘飘地挂在那么点脸上。
苏韵和感受到脸上的肌肤在变少,用手不住地捂着疼痛的脸部,换来的是少了那么几块肉的手。
脸上该少的,还是少了。
她的泪更多了,换来的却是一滴滴滚烫滴落在衣上。
脸上已经无法支撑从上流到下了,顺着的部位已经没有了,从上空降落,像是在隔空掉着。
她似是承受不了打击,又似是觉得晕倒可以逃过一劫,又或是以为不过是梦境。
蟾儿们心领神会,几下捣鼓,苏韵和又醒了。
她的傲气,似乎没有了。
那些恃强凌弱的风骨,似乎也没有了。
现下的她,像个蔫蔫的衰败瓜果,颓废地躺在地上,空洞的眼看向天空,似是在问天,似是在惆怅。
纵然她已经不能再开口说话,姜清泠却是听得再为清楚不过。
苏韵和到现在还在质疑天道为何不救她,为何要让身为天道之女的她受这些苦楚。
她还在一味地同她那么个不知名的帮手沟通着,试图恢复自己的容貌,还妄图变得更美些,更多的,还在让ta帮她脱险。
姜清泠云淡风轻地笑笑,道:“阿苏~你该不会以为自己的容貌有多过人吧?左右不过是个人面兽心的东西,那顶多清秀的容貌有什么好恢复的呢?恢复了,你也比不得那些有着绝世美貌的蛇蝎美人啊……”
“倒不如,以生不如死之姿苟活着,用着一副丑的令人发指的脸,受尽世人冷眼白眼,这才可以与你的心肠相配啊……”
她说着,还轻笑一声,仿佛这合理极了。
可也的确如此。
连副美人的皮囊都没有的,空有一副蛇蝎心肠的,倒不如表里如一了。
还能让人不多些弯弯绕绕了。
苏韵和听了,那望天的空洞眼睛动了动,还瞪大了,似乎在诉说着她的不满,只是,姜清泠却不打算就这么停手了。
有什么意思呢,既然不让她一下子就死了,目前这个阶段,当然是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的。
她每每指责天道,姜清泠就知道,不管是不是上世她夺了多数人的气运,天道都是有些偏向她的。
伤及性命,让其死伤,还是会有几分天道的惩罚的,想来,是要将所有夺回来,又或是参透比天道更为强大的存在,才能一举杀了她。
不过,也不影响她让苏韵和生不如死不是。
死,永远不可怕,生不如死,才是让人最为难熬的。
但这里头,她本以为轮不到天道管的,可没成想,她不过是让她受了几分苦楚罢了,至于用些奇奇怪怪的妖兽么?
还要掺和进她的好友,天道,真是好笑啊。
偷来的气运酿成的“天道之女”,诛杀了无数性命的人,打破了平衡的人,也能被天道眷顾着,备受其宠。
……可笑,当真是可笑。
但里面它的干扰实属有限,谁叫这是精通换脸那位所设的幻境,幻境会诛杀任何一个违规未完成任务的人,无论是无名小卒,还是受天道眷顾的……“天道之女”。
想到这,她心生一计。
何不将她拉过来。
现在的苏韵和。
前生今世,想来是有因果的。
姜清泠有了主意,就开始实行了,想起留在师兄那儿的一个小锦囊,她勾了勾嘴角。
首先给眼前的苏韵和(百年后入了幻境的)套了个固定的阵法,接着布下引魂阵。
从洞府中取出些许材料,按着次序放好,掐了个定型的诀后,从腰间取下小笔,往阵法上方画了个加固的图样。
几乎是瞬间,蓝光出现了,接着,就是丝丝缕缕的蓝光汇集,成了个偌大的蓝色大光圈,将整个阵法牢牢裹住之余,周边也被它弄得亮亮的。
可以说,有些耀眼了。
见光圈越发亮了些,姜清泠拿了个小鼎出来,注入几丝灵力,朝苏韵和的方向对了一会儿,有个魂体似的东西进了鼎,在里头“叮叮咣咣”的,有些响亮。
见小鼎里进了东西,姜清泠将小鼎放在了引魂阵的凹槽处,几乎是瞬间,远方的她与鼎里的她,发生了交叠。
重影很多,多到让人有些看不清楚。
姜清泠见了,往里头注入了更多灵力。
半晌,那处终是敌不过这处,“斯拉”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跟着引魂阵过来了。
一时雾气蒙蒙,有些看不清。
待雾色褪尽,展现在眼前的是一个她再为熟悉不过的身影。
姜清泠看着她,道了声“你来了”。
对面的人见着眼前的姜清泠,一时之间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支支吾吾道:“神仙……姐姐,我……我认识你吗?”
姜清泠一听,恍然大悟,此时此刻的苏韵和,还是那个白日做梦,想着天下为她转的人。
她神色淡淡道:“见过,但你可能不记得了。”
苏韵和一听,娇滴滴地呢喃道:“不该啊,姐姐这么好看,要是我见过,是绝对不会忘的啊……”
姜清泠听了,连个眼神也没给她,显得苏韵和是个跳梁小丑。
苏韵和见姜清泠不搭理她,尬笑两声,自言自语道:“没事,没事,以前忘记了,今天开始认识就好啦。”
她似乎觉得自己有多招人喜欢似的,字字句句写满了讨好,狗腿,卑微。
仿佛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该受着。
可姜清泠不是她的好哥哥好弟弟们,也不是那些个瞎了眼的修仙世家引以为豪的青年才俊。
她理都不理她一下,唤了声“蟾儿”。
苏韵和一听,自来熟道:“姐姐的宠物叫蝉儿吗?那当真是极为小巧可爱的东西呢!”
当她看见一对颜色不一的蟾蜍时,她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随即开心道:“这,这的确是可爱极了。姐姐的两只蟾蜍,还是不同颜色的呢,这真是少见呢。”
她说着,话里的雀跃便多几分,似乎已经同她攀上了亲戚。
下一秒,两只蟾蜍蹦跶到了苏韵和脸上,苏韵和被吓得花容失色,可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又是一副笑着的模样。
她道:“姐姐,姐姐,你让它们下来啊,突然跑上来可是吓了我一大跳呢。”
她说着,竟还笑了起来。
姜清泠无奈地摊摊手,道:“可是……他们可不听我的话呢。”
苏韵和一听,有些讶异道:“怎会?”
下一秒,她就感受到了姜清泠话内的意思。一对蟾蜍,还是同样的配方,只是这次更为利落了些,给她理的干干净净。
没鼻子没眼睛。
眼睛也不能算没有,只能说是空洞极了。
就好像里面的鲜活被吃了一样。
她顶着这么双没有活力的眼睛,却是能视物,虽是比不得常人视物。
她的唇,时而殷红如血,时而苍白如纸,没鼻子的一个人,就挺诡异的。
看着,像是走火入魔的邪修。
一会儿热一会冷,她的脸色,算不得好看,还叫嚷着:“你怎么这么恶毒?”
可当自个儿摸摸身体,却没碰到一丝伤口时,微微怔愣。
她讶异极了,觉得是自己大惊小怪了。不好意思地笑笑,腼腆极了的模样,似是觉得有些尴尬。
姜清泠不置可否地笑笑,似是在笑她这么个举动,又好像在笑她的蠢笨。
怎么可能……摸得出来啊。
蟾儿,可是会隐形啊。
她轻笑着,引得苏韵和更是尴尬了,似是觉得眼前的姜清泠还没原谅她这么个荒唐话。
姜清泠见她这副表情,状似不经意地露出了面镜子来,找准角度让苏韵和能看清楚目前是个什么情况。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眼前的她哪里能算是清秀的,普通都已是算不上了,那双眼,空洞到吓人。
她大叫:“鼻子,鼻子,我的鼻子呢!?”
姜清泠一听,指了指不远处的残骸,捂着嘴问道:“那是什么?”
苏韵和一听,忙将视线转了过去,是个不大完整的肤色微黄的小东西,孤零零地落在地上,被周边的花花草草掩映着。
若不是它形状奇特,怕是看不出来的。
这东西放在那儿,旁人看不出形状的,苏韵和一看,却是痛哭道:“鼻子,鼻子,我的鼻子!!”
哭声久久未停,似是在宣泄着自己的不满,又似是在为它悲鸣。
但姜清泠更偏向于前者。
苏韵和哭了好一会儿,接着走向了那么个被花草掩映的小东西。
几乎是一步一步,她迈向了那么个东西,将手伸向了它,想如捧珍宝般地将它安在手心里。
可手一触及,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手就那么穿着鼻子过了,两只隐身了的蟾蜍“呱呱”叫着,似乎在笑她的愚蠢。
“呱呱,呱呱,鼻子要是没了,你怎么能呼吸?呱呱,呱呱……”
苏韵和似乎有些绷不住了,大骂道:“闭嘴,闭嘴,你们闭嘴!!”
话音刚落,迎来的是更为响亮的蟾蜍的呱呱声。
苏韵和一听,更是气急了,咋咋呼呼道:“闭嘴,闭嘴,再不闭嘴我就打死你们!!”
两只蟾蜍一听,“呱呱”之余还出了几声气音,似是被逗笑了。
苏韵和见争辩不过,她就挥了挥手,转了转手,似乎要给两只蟾蜍个下马威。
只是,施出的法诀被两只蟾蜍躲开,分成两股,也还是没打中。
特别是两只蟾蜍还停留了那么好一会儿,直至法诀逼近时,才蹦跶开。
蟾蜍们虽没个动作,落在苏韵和眼里却是赤裸裸的嘲讽。
见一击不中,苏韵和继续抛着二击,三击,四击……
似乎全身有着用不完的灵力似的。
可就算是抛掷了数次,一点儿也没伤到蟾蜍,连蟾蜍皮也没碰到。
一对蟾蜍你看我我看你,对视好几次,终是忐忑地看向了姜清泠。
姜清泠一眼就看出了它们的心思,道了声“想做,那就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