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兰德·维格拉斯与他的队友们在一间房屋的正门前见到了艾拉·莎文。
爬满蛛网、密布裂痕的木质门框前,寒风穿过连廊,卷起地上枯黄脆干的落叶。一把老旧的扶手椅上,蜷曲着一个白发老妇人。
她那颜色昭示年龄的头发间藏着显眼的黑黄污垢,脸上的褶子与眼角的皱纹仿佛是被人用钝刀发狠刻上去的,暗紫色的衣袍搭在椅子上,盖住了她的身体,掩盖了下方如同木柴般干瘪的躯体。
圆脸女孩低声喟叹:
“禁忌魔法……害人不浅。”
逼得一处偌大的家族宅邸最后只剩下一个形容憔悴、骨瘦如柴的成员。
莱兰德不置可否,躺在扶手椅上的老人缓缓睁开了眼。
那双眼睛浑浊又阴鸷,看久了之后能明显地察觉到其中暗藏的麻木。
如同拉锯子一般的声音“咔咔”响起。
“欢迎……何事……”
金发男生主动上前,道:
“艾拉女士,我们……想询问您泅冰的去向。”
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报上他们的来处。
艾拉·莎文木着脸将眼珠子转向他,半晌,慢慢说出了一个地址。
众人道谢,就要离开。
转身之前,他们听到了圆脸女孩的惊呼声。
一看,艾拉·莎文竟然攥住了她的手。
金发男生和校服男生反应很快,连法杖都掏出来了,只听老人一字一句、生怕她听不到一样地说道:
“孩、子,你、知、道、逆、点、么?”
莱兰德将手掌下压,示意他们收回法杖。
二人没有太多犹豫地照做了。
圆脸女孩愕然地道:
“我只知道‘点’……元素是由‘点’构成的。‘点’的存在不同于任何物质的存在形式,它无法被观察和研究,只能通过实验去证明有这样的东西存在……‘点’是魔法的来源。”
老人勾唇笑了起来:
“‘逆点’是与‘点’同源、作用方向相反的……物质吧。‘点’符合此界自然规律、顺应生物体构造,可以为生物所驱使……‘逆点’是人为造物,形态、作用等一切方面与‘点’完全相反,它的力量,就来源于它与‘造物允许的存在’‘符合自然规律的存在’的相悖,这种逆反自然的存在形式带来的必然是失控的自毁性……或者说,破坏力。
“没有人不向往力量……但不是所有人都擅长掌控‘点’。可是所有人都可以通过制造‘悖反’、引导‘逆点’的自毁力而获得所谓的力量……魔法天赋各有高低,而自然规律永恒存在——这就是禁忌魔法存世的最根本条件。”
含义不明地说完这些话,老人收起了脸上的笑容,脸色沉沉地看着她。
莱兰德转了转脖子,接着老人的话说:
“‘逆点’的自毁力是失控的,哪怕使用再多的手段都无法彻底抑制禁忌元素中潜藏的自毁性,因为这是来自造物和自然的力量。所以,没有一位禁忌魔法师可以安享晚年——他们大多数时候没有晚年,或者晚年的时候已经变成了和‘逆点’一样存在形式扭曲的怪物。‘逆点’无法被人为观测,但由人变成的怪物可就不一样了。
“而如果禁忌魔法师选择延续血脉……体内的‘逆点’及其对血液造成的污染留下的自毁性也会被传到后代的身上,具体表现为,母体受孕的困难、新生儿的早夭、后代日益虚弱的体质、人丁的凋零……乃至整个家族的覆灭。”
语气平淡地说完这些话,莱兰德将圆脸女孩的袖子从老人的手中拉了回来。
“非禁忌魔法和禁忌魔法都只是工具,世上唯一可惧的是人心。只有少数的禁忌魔法师能够坚守底线,只以自毁的代价来达成目的——更多的禁忌魔法师,则将伤害的承受对象转移到了无辜者身上。使用如此来源的力量仍能在夜晚安眠,也算是一种本事吧。”
他这次转身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头,理所当然地也没看见,扶手椅上的老人一直看着他们离开,直勾勾而透不出感情的视线在众人的身影消失之后并没有被其主人收回。
艾拉·莎文一直向外望着,好似目光可以越过重重阻隔、冲破层层壁障,去看见许久没有见过的蓝天。
可是她只能坐在这里,被无形的枷锁禁锢在原地,守着这个终年不见天日的牢笼。
她早已不记得自己的父母、兄姊的模样了,过往的人生皆如浮萍散去,留给她的,只剩眼前的荒芜和干涸的灵魂。
*
“谢谢您的解释,艾拉女士。”
安吉莉亚将手中的画纸塞进了老人的手里,淡淡道:
“虽然了解禁忌魔法的原理对我来说没有一丝意义,我们之中也没有您所期待的继承者。”
说罢,她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离开。
同队伍的参与者面面相觑起来。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个一开始就表现得内向害羞的瘦小女孩从某个瞬间开始爆发出了惊人的果决执行力,如同沉默的钟声终于找到了归属的教堂,从此刻起就要步履不停地追逐远方。
她找到了什么?
不,她什么都没找到,所有的东西从一开始就存放在她的心里了。她只是想到了那个人,这个懦弱、缓慢、幼稚得如同孩童过家家或者幼儿思想宣传的地方一定会被他不耐烦地迅速抛在身后。
没关系,她一开始就想到了,也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她真的真的很想有那么一次,能够悄悄往上跨一步,与他站在一样高的地方。
如果没有意外,她当然可以做他一辈子的下属。可是就连他都无法对她内心的那一点点渴望发号施令,因为她一向是喜欢制造意外的人,只是她一直把这一点藏得很好。
在一切水到渠成之前,所有突兀的、不该出现的东西……都要藏好啊。
埃西莉亚或许说得没错,那样的结果与她期盼的是一样的,但是她同样在意获得结果的过程。
她实在是太贪心了。
安吉莉亚·罗伯特坐在前行着的车上,忽然笑了一下。
“……”
其余参与者目睹了这个毛骨悚然的笑容,不约而同地低下头抱住了自己的手臂。
“今天怎么……这么冷啊……”
有人喃喃。
*
手起刀落,滚烫的鲜血包裹住了自己的手掌,半个身躯被溅上了鲜血。
卢修斯蹙起眉,低头扫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对自己整洁形象受到破坏的现状感到不满。
他拍了拍前襟,抖落了一些微不足道的血珠,甩了甩手中沾满新鲜血液的匕首,抬头向前看去。
周围的地面上倒着数不清的人体,没有一人发出呻吟,因为都已成为尸体。
从中开辟出一条道路向前走去,鞋底不可避免地沾上了血液,他只能不耐地“啧”一声。
等到跨越最后一道门槛,他就要面对这个地方最后的活物。
胡格·维恩。
他弯唇笑了笑。
除去那个人的碾压式“较量” ,或者说教导,还没有谁能在火焰魔法上与他一较高下。
面对副本外的那些人,他或许会因控制不好霸道的血脉魔法而备受束缚,但在这里,面对自己唯一的屠戮目标,他还需要有什么顾忌?
掌心钻出火焰将匕首烧融、湮没无痕,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深红近黑、周身流淌嗜血与毁灭气息的法杖。
和筷子差不多大的缩小版法杖在他的指尖随意地快速转动着,卢修斯·拉米瑞兹被溅上鲜血的蓝发和衣衫被忽然吹来的风照拂而过,不知何时贴在脸上的血痕顺着风的轨迹开始滴落血珠,他抬起一根手指用力擦过嘴角的血痕,血液先是在指尖蔓延开,然后渗入了他殷红似血的嘴唇。
嘴角的弧度慢慢勾起、上扬……这个动作进行了很久,直到他脸上的笑容变得那样明媚而夸张。
“亲爱的……我知道你想见我,很快了。”
倏然变大的法杖直指前方那道黑影,低得很快消散在风里的话语没有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只有地上蜿蜒不尽的血痕在荒芜的天地里嚎哭。
一只乌鸦从树上落了下来。
*
埃西莉亚激动地一拍双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好了!这次走了三分钟都没有摔倒!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弯下腰抱着肚子笑得停不下来,还没得意多久,重心忽然不稳,一个倒栽葱就要与地板亲密接触。
熟能生巧的触手配合起来支撑住了她的身体,还匀出两条扶住了她向下倒的上半身。
等她直起身体,扶着她的触手往回收,途中不知道绊倒了哪根触手,她半个人一滑,直挺挺往地上倒,这次根本没得救。
“咚!”
沉闷响亮且熟悉的倒地声再再再再再再次响起。
她失声了许久,双手一拍地板,又直起了身体。
再这样下去,其他副本结束了她这个都没完……到时候她就是中央广场最显眼的那只八爪了。
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她痛苦地捂住了脸。
谁家好人参加副本第一步就被学走路卡住啊?!啊??!啊!!!
这什么神经病副本!!!
埃西莉亚的怨气透过智网屏幕溢到了厄尼斯特的面前,但他已经反复向相关人员确认,正在进行的副本无法被修改,所以也只能就这么看着她在副本里努力地……嗯,学走路。
“会长?您要的果盘,还有红茶。”
一个闲下来在群里发疯的学生会工作人员被厄尼斯特逮到并安排了工作,厄尼斯特颔首并向他表示感谢,等人离开关上门后,他转过身捧起茶杯,浅酌一口,然后悠闲地切了一个页面去看与她同副本的参与者的进度。
不算慢,那群人已经拿到了泅冰。
*
莱兰德所在的队伍综合素质颇高,从他们离开后直抵泅冰所在之处、然后发现拿着泅冰的人果不其然是一位禁忌魔法师而且还是一个禁忌魔法实验室的管理者、最后几个人法杖都没拿一人扔了一个魔法就算血洗了整个实验室的结果就能看出来。
“蛙趣,天天喊躺平的是你,一出手炸没了半个实验室的也是你!”
金发男生对着圆脸女孩大声道。
圆脸女孩看起来颇为无辜:
“你的逻辑有点问题啊……”
校服男生咳了一声,制止了两个人无意义的争论:
“快看队长的……米米恩!它快被吓坏了!”
在擦拭手臂血液的莱兰德抬起眼皮往松鼠的方向投去视线,只见米米恩整只松鼠缩在穿着黑色风衣的中年男人的怀里,正在瑟瑟发抖。
他语气平和、嗓音温吞地开口:
“实验室里的景象吓坏它了,队长。也许你可以尝试让我对它进行安抚,我很有经验。”
雀斑男生颤声道:
“那、那个,莱兰德同学,你的、你的魔法能不能收一收,它、它、它快、快……啊——”
一声惨叫中断了他原本要说出口的话语,莱兰德往雀斑男生所在的方向瞥了一眼,微笑着说道:
“抱歉,它们只是对你的味道比较感兴趣。”
他向尖端直逼墙角的披血藤蔓们招了招手,藤蔓们听话地往他的方向涌来,在触碰到他的衣角之前就都俯身钻进了地底。
过了一会儿,缩在墙角的雀斑男生颤颤巍巍地探出一个脑袋,双手仍然紧紧攥着手中的法杖,语带哽咽:
“莱兰德同学……打架的时候我都没拿出法杖,我没想到等打完了我还得靠法杖保命……呜……”
在众人关心的目光下,雀斑男生总算收起了法杖,笼罩在他周围的保护屏障霎时破碎,金发男生上前扶起他。
“慢点……哎……那些藤蔓没想伤你,我们都看得出来它们只是对你比较感兴趣。”
金发男生安慰道。但是显然,他并不是一个擅长此道之人,雀斑男生在接连的刺激之下终于发出了尖锐的爆鸣声:
“对我的味道感兴趣是吗!我不想被藤蔓吃掉!我才一年级!”
圆脸女孩笑眯眯地道:
“这就自爆啦?那就乖乖听学姐的话哦……现在,先别哭,憋住,ok?”
雀斑男生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看着她。
玩归玩闹归闹,正事少不掉。
队长一直微笑着看着他们,手下不停地轻轻抚摸着米米恩的后背,对于莱兰德的提议,他仍然表示了婉拒:
“米米恩在这种时候会更需要熟人的安抚。”
很有道理,难以辩驳,莱兰德只好不掩遗憾地道:
“那就辛苦队长了。”
中年男人不甘示弱的气概在这时显露了:
“自家的松鼠,不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