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轩是崔应朝的字,李光壂长叹口气,也只说了句:“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早在开封围城时,巡抚高名衡默许官兵以筹粮之名行劫,城内许多缙绅大户都被他们洗劫过,崔应朝与其堂兄崔应星就在其中。
后来官兵抢到余诚头上,余诚强势反抗,闹出民变打回抚标营的老巢,顺手救出了崔家兄弟。兄弟两人被官军扣留勒索财物期间受尽折磨,崔应星回家不久便不治身亡,崔应朝也断了一条腿,明明壮年却要拄拐才能行走。
残疾之人是做不得官的,崔应朝仕途相当于已经断绝,朝廷于他又有杀兄毁家之仇,所以崔应朝投靠余家军就不难理解了。
随余家军离开开封南下的几家大户,张家李家是被逼无奈,崔家却是主动贴上来的。这一路崔应朝都在观察余家军做事风格,现在举家投靠,想来是已经做出了决定。
“刚才余诚说有政令将要发布,现在又有敬轩为之赞画,不知会是什么内容?”
李光壂苦笑道:“晚辈虽不知是何政令,不过我在余家军中这些日子,发现余诚此人行事虽天马行空,但对施政却别有一番见地,与我们平常所见官府施政全然不同。”
“官府施政,百姓只要不作奸犯科,官府便不去插手。余家军管理却精细许多,恨不能将每一个百姓的生老病死婚丧嫁娶全都管起来,也不知他是从哪里学来的。”
“敬轩想要学牛金星为闯军立制度那般,对余家军怕是不容易。”
张民表忽然说了句:“那康侯你有什么想法呢?”
李光壂浑身剧震看向张民表:“赛庵先生你…”
张民表自顾自道:“昨日余司令找到我,想请我担任这图书馆的馆长,被我拒绝了。”
“现在想想,我如今已是古稀之年,时日无多,几个儿子也都没什么出息,不指望他们能光宗耀祖了。我准备荐举长子当这图书馆馆长,也算为这荆州文教做些贡献。”
李光壂声音苦涩:“赛庵先生,你我都是官宦世家,累世簪缨,国朝待我等不薄啊!”
李家代代有人做官,根深叶茂,而张家更甚李家,张民表之父更是官至南京户部尚书。
张民表语气悠悠:“是啊,朝廷如大树,我等为藤蔓。可是康侯,树也有枯荣啊!”
说罢张民表一步一步离开,只留下李光壂呆立在走廊上。
自从贴过余家军的三大纪律七项注意和安民告示之后,每一处街头都被粉刷出一块白墙用来张贴公告。
今天贴在告示墙上的是余家军的第一条政令:《土地管理办法》。
公事房内,李光壂拿到公告还在张贴出去之前。他逐条,时而皱眉,时而赞叹。
公告主要有三个方面:
第一为土地性质。荆州治下土地分为两种性质,一为私田,一为官田。百姓无论是平头百姓还是豪强大户,名下土地只要有地契,无论是民间自己交易形成的白契还是官府造册的红契,余家军一概承认为私田。
攻破荆州从王府还有逃走的富户家中缴获而来的田地,还有荆州治下抛荒的土地,一律定为官田,由余家军接收。
第二为土地税收。余家军治下税收执行摊丁入亩,不收人头税,只按土地收取农业税,税负为二十税一。土地税征收以银钱方式征收,余家军会以亩平均收益为基数收缴土地税,百姓土地中无论种植何种作物,每亩都要上缴相同银钱。
因为连年战乱,为方便百姓休养生息,今年的土地税全部免除。
第三为最高地租。将土地租给佃户,无论是官田还是私田,每亩地租最高不得超过三成五,超出则视为非法,对超出部分处以三倍罚金。
如果限制佃户继续租种其土地,导致土地抛荒,则该土地收没为官田。失地的佃户可到就近的余家军驻地报名,由余家军为其提供工作。
李光壂看得汗流浃背,起身不安的走来走去,最终心一横去求见余诚。
这次他很顺利就见到了余诚,见面后开口就问:“我刚看完那《土地管理办法》,这是崔敬轩提议的吗?”
余诚摇头道:“不是,那是我提出的,不过发布前让敬轩润色了一下文笔。”
说到这里余诚坦然笑道:“要我来写,肯定是通篇大白话,怕是要让本地士子笑我不通文墨了。”
现在难道就好到哪里去了吗?
李光壂强忍着吐槽的欲望,劝谏道:“此公告一出,本地豪强大户肯定不会接受,怕是对余家军掌控荆州有些不利。”
余诚悠哉悠哉的喝了口茶水,道:“我自然知道。”
“可是百姓为什么要反?天灾固然是原因之一,可最重要的还是人祸啊!”
“一亩地就那么一点变出,官府和地主拿走大部分,剩下的还不够一家人果腹。这还不算,还有各种派捐、杂税、服役。老百姓活不下去,就只能造反了。”
李光壂道:“摊丁入亩之策是惠政,我也击节赞叹。可是直接限制地主向佃户收租,是不是太过苛刻了?地是人家祖祖辈辈积累而来的,收多少租子官府如何方便管?”
“岂不闻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官府若是不监管、调节,还要官府何用?”
“若是逼反了地主豪强怎么办?”
余诚话中透着杀气:“自古以来土地改革有哪次不流血的?要是反了,那就平叛!
“康侯啊,你知道什么是斗争的有效手段吗?”
李光壂一脸懵:“什么?”
余诚笑着说:“那就是团结大多数,打击一小撮!”
“天下之大且不去说,只说这荆州府内,失地或者少地的农民有多少?地主豪强又有多少?一千个农民里,能出一个地主吗?”
“别的义军喊着均田免赋,那都是骗老百姓的,其实无非就是打打大户。我好歹给了这些地主路走,他们要是不走,我就只有请他们走黄泉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