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虎家在镇子南边,只有两间老旧的土房。房子虽说是简陋了些,但比起那些无家可归露宿街头的流民强上许多。
樊虎的老婆姓李,闺名唤作兰芝,如今怀胎已经六个月,肚子明显的鼓了起来。樊虎从门外进来时,李兰芝正在吃力地浆洗一件旧袍子,看到丈夫回来的时间不对,还以为他今天没有揽着活,失望的说道:“缸里就剩一升米了,我把这件袍子洗了,等晾干了你拿去当铺看能不能当点钱出来。”
樊虎献宝似的将米袋从背上解下来,喜滋滋道:“你看这是什么?”说着走到米缸前,将白花花的大米缓缓倒进去。
李兰芝眼睛一亮,腾地站起身来,一时起的猛了,有些头晕。吓得樊虎慌忙将米袋整个扔进米缸,赶上前扶住妻子。李兰芝缓过了劲,一把推开丈夫,快步走到米缸前,伸手抓起一把大米细细看了看,惊喜道:“都是上好的米啊,从哪儿来的?”
樊虎有些自得的说道:“这些都是今天干活挣的工钱。”
李兰芝喜出望外,问道:“你今天是揽了什么大活了?”
樊虎道:“倒也不是什么大活,只是那老板古怪得很。你不晓得,他装米的那种袋子我从来都没见过,米在袋子里紧紧地压在一起,一丝儿的空隙都没有。原本好好装在袋子里的米,他非要我们拆开重新换进麻包里边,也不晓得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不过这老板人倒是好心肠,听说你有孕在身,还特意给我多装了许多米。”
李兰芝道:“菩萨保佑,有这些米,够挨到过完年了。你有没有好好谢过人家?”说话间抬头,看见自家丈夫已经走到门口,问道:“你出去干嘛去啊?”
樊虎憨笑道:“这些日子你一天只喝两碗粥,又怀着孩子,身体怎么受得住。今天做顿干的,我再去买点酱菜回来,给你好好补一补。”
李兰芝急道:“费那个钱作甚,这年景,能有口吃的就已经是烧高香了。”
樊虎执意要去,李兰芝拗不过他,只能嘱咐道:“别买多了,尝尝味道就好。”
樊虎走出去两步,又折返回来道:“饭只做你一个人的就好,中午是那老板管的饭,我一人吃了五大碗呢,这会儿不饿。”
樊虎出了门,走不多远,就听到身后有人呼喊自己名字。转头看去,认出是今天和自己一起出工的周旺。
周旺喊停樊虎,赶上前来拽住樊虎道:“樊老大,走走走,今儿去我家里吃酒。”
樊虎推脱道:“不了,兰芝还在家里等我呢,我去买点酱菜就回。”
周旺拉着樊虎道:“酱菜有什么吃头,我家里备了些肉食,正好你吃完带点儿回去给弟妹也尝尝。”
樊虎推却不过,只得随周旺回去。进门之后发现屋里已有了六个人,其中倒有三个是白天里和自己一起做工的,一个叫卢三,一个叫丁槐,这俩都是往日里扛活经常搭伴的。另还有一个叫蒋明的,却是流民出身,并不相熟。其余还有三人不曾见过,看打扮也是流民。
落座之后,周旺给樊虎倒上一杯酒,笑道:“难得今天碰到个大主顾,不然平日里哪有这好日子?”
几杯过后,丁槐道:“你们看今天余老板那做派,可比平常的陈瞎子阔气多了。”
卢三道:“那可不。你们今天看了没有,那仓库里粮食好几百石呢。我听说前两天还有开封的粮商从这位余老板手里买走了几百石粮食,好家伙,光运粮的车都排了好长的一溜。”
蒋明恨恨道:“如今市面上一石米都要三两银子了,这些狗大户,粮价就是被他们给搞起来的。哪天我要是活不下去了,就先抢了他娘的。”
另一流民压低声音道:“你们听说了没有,闯王从山里出来了,听说就在南边招兵买马呢。”
卢三嗤笑道:“瞎说什么,那闯王不是早几年就被抓进京城去千刀万剐了吗?”
周旺道:“卢兄弟你就不晓得了吧,被官府抓了凌迟的那是高闯王。现在南边的那位是李闯王,两个压根就不是同一个人。”
丁槐也说道:“就是,我也听说了。这李闯王所过之处,都是打了大户把粮食都分给穷人的。”
蒋明说道:“那敢情好,我看打杀了今天的那余老板,就够全镇子的人吃好几天饱饭了。”
樊虎听他们越说越离谱,开口道:“胡说什么,小心被官府差人捉了去。这两天镇子上就有好几个传这些消息的被官府抓进了大牢,到现在都还没放出来。”
“吃酒吃酒…”周旺眼看气氛不对,急忙岔开了话题。
樊虎匆匆喝了几杯酒,因为话不投机,自己心里又记挂着家中的媳妇,很快便告辞了。
回到家中,李兰芝已经做好了饭。尽管樊虎说了今天做顿干的,可李兰芝仍然是熬了一锅粥,只是比往日里稠了些。看到樊虎回来后脸色不好,还以为他是责怪自己没照他说的做,便解释道:“年景不好,能节省还是节省些的好。”又问:“你这是去了哪里,身上怎么还有酒气?”
樊虎说了周旺请吃酒的事,犹豫道:“我席间听他们说话的口气,怎么觉得他们像是要去打劫了白日里使唤我们做工的余老板呢?”
李兰芝听了,担心道:“那怎么办,要不要报官?”
樊虎道:“我也只是听他们的口气瞎猜的,无凭无据,可不好招惹官府。况且人家周旺才请我吃了酒,我没记他的好,转身却跑去官府告发他们,这是人干的事吗?”
李兰芝想了想也是,于是道:“那……要不咱们就当不知道这事呗。”
樊虎纠结道:“人家余老板对我不错,因为听说你怀着身子,还特意多给了我这么多米,我要是知情不说,让他遭了劫难,也觉得对不起他啊。”
李兰芝没好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中,那你说怎么办?要我说啊,就周旺他们几个人,就算让他们敞开了搬,又能偷走多少粮食。那余老板真要是像你说的那么阔气,指不定人家根本不在乎那点粮食呢。”
心里装着事,樊虎坐立不安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道:“兰芝,你待在家里,我今晚不回来住了。”
李兰芝奇怪的问:“你干嘛去?”
樊虎道:“我实在是放心不下。我想好了,余老板的粮食就放今天一晚上,明天一大早就装车运走了。我今晚在仓库外边守着,周旺他们不来最好,要是他们真要做歹事,我就拦住了别让他犯傻。这样,谁也不吃亏。”
李兰芝还是有些担心,但樊虎倔的跟牛一样,认定了的事就一定要去做。李兰芝劝阻不住,只能翻箱子找出一件羊皮袄子给樊虎,又拿了一条被子让樊虎裹在身上御寒。
樊虎离了家,找了条偏僻的巷道猫着。这儿离余诚的仓库就隔着三四十米,也是周旺家到仓库的必经之路,周旺真要是大半夜到这边来,那除了抢劫就再没别的原因了。
守到三更天的时候,果然见几条身影摸黑鬼鬼祟祟走向余诚的仓库。这几人虽说都是黑布蒙面,但从身形来看正是白日里一起吃酒的周旺几人。
樊虎扔开裹在身上的被子,从巷子里跳出来,吓这几个鬼祟人影一跳。樊虎拦住几人,低声喝道:“周旺,你可别做傻事出来。”
为首一人惊慌过后压着嗓子问:“什么周旺?”
樊虎道:“行了别装了,这么多年街坊,真以为你蒙着面我就认不出你来吗?”
周旺见行踪败露,无奈扯下面巾道:“樊老大,你来这作甚?”
樊虎道:“我白天听你们话里意思,就知道你们要干这事。这可不是正道,听哥哥一句劝,回家去吧,我只当不知道这事。不然我喊起来,马上就有人过来抓了你们。”
周旺道:“樊老大,我白日里邀你,本就是想拉着你一起干。你无心掺和,我也不强求,可你何必要来管我的闲事?凭什么他们这帮大户吃香的喝辣的,我们却要挨饿受冻?樊老大,你今日不要拦我的路。”
樊虎道:“别人我不去管他,可今天余老板仁义,待我不错,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去祸害人家。你再不走,我可就要喊人了。”
周旺叹道:“那行,我不去,你也不许把这事说出去。”
樊虎松了口气,承诺道:“你回去,我不说。”
周旺正要走,忽然望着樊虎身后道:“兰芝,你咋也来了?”
樊虎本能回头,身后却空无一人。他暗叫一声不好,身子往前一扑,同时背后一痛,已经被捅了一刀。樊虎就势滚了一圈,再站起身来周旺已经拿着一把匕首冲了上来。樊虎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周旺持刀的手,另一只手拎住周旺腰带,双手发力,将周旺扔出去七八步远。与此同时,其余几人也都手持利刃齐齐向樊虎冲来。
樊虎手无寸铁,无意与他们纠缠,一脚将冲的最前的卢三踹开,往余诚的库房跑去,口中大喊道:“快来人,抓贼了。”那几人追了两步,就听见四下里有铜锣声响起,应当是别家看守仓库的伙计听闻有贼后所敲,这样一则惊醒周围民众自保,二来也是震慑贼人。
果然,几人见事情败露,不敢再追,转身四散而逃。
樊虎跑到仓库门口,拍了拍仓库门,口中喊道:“小心有贼。”说罢转身防备,就看到几人四散奔逃的背影。
仓库开了,刘二牛手中持刀,余诚搭着弓箭出门查看,就看到仓库门前立着条大汉。刘二牛以为是贼,顺手一刀砍去。樊虎因听见开门声,刚转过头来就见迎面一道刀光劈来。还好樊虎体型实在醒目,余诚一眼认出面前这人是白日里来干活的工人,急忙用肩膀将刘二牛撞向一边,才险而又险的帮樊虎躲过致命的一刀。
生死关上走了一遭,樊虎惊出一身冷汗,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余诚问道:“你是白天来干活的那个……樊虎,对吗?”余诚其实是有些脸盲的,一个人不多接触几回压根就认不出来。也亏了樊虎的这身高实在是太有辨识性了,才能被余诚记住。
樊虎点头,三言两语说了经过,道:“我原还想着劝他改过自新,没想到他却背后下刀子。余老板,你还是报官吧。”
余诚可不想报官,他自己就是来历不明,真找来了官府的人,搞不好第一个要抓的人就是自己。于是道:“算了,贼人已经吓跑了。横竖过了今夜,我们明天就走了。何必多事?”又问道:“樊兄弟你没事吧?”
樊虎这才觉得背后伤口被汗水蛰的发疼,脱衣来看,那一刀只是划破袄子,留下了一条一条浅浅的伤口。樊虎心中一阵后怕,还好身上穿的羊皮袄厚实,周旺手里拿的匕首也只是自己磨的一根铁片子并不锋利,不然自己这条命就撂在这仓库门前了。检查完伤口,樊虎突然想到家中只有妻子一人,若是周旺等人含恨在心回去报复该怎么办,于是急忙向余诚告辞。
余诚吩咐刘二牛道:“你跟这位樊兄弟一起回去,把樊家娘子先接回仓库来。到了明天天亮了,咱们再做计较。”
刘二牛担心道:“那东家你这边呢?”
余诚道:“那几个歹人事泄了,肯定没胆子回来,这会指不定正收拾家当跑路呢。再说,周围的人家都已经被惊醒了,真要有事,我只管大声求救便是。”
刘二牛想想也是,便跟着樊虎回家接人。
清晨李河带着晴儿来到仓库时,惊讶的发现仓库中多出了樊虎夫妻两人,问过刘二牛后才知道昨晚还发生过这么一档子事。李河大怒,就要杀上门去,被余诚给拦了下来。早晨天刚亮刘二牛就陪着樊虎找上周旺家去,发现屋内空空如也,想来周旺事发之后担心官府缉拿,已经逃之夭夭了。
仇人既已逃窜,就不用再担心有人报复,樊虎就打算带妻子告辞回家,却被余诚拦住,极力招揽与他们一起前往开封。
说起来李河跟刘二牛两人虽然听信了自己胡诌的来历,但余诚心底里仍然满怀戒备,时刻提防这俩人突然反水抢了自己的金银。这时候引入一个与他俩毫无关系的樊虎就很有必要了,一来樊虎身强力壮,又有家室拖累,不大可能做出杀人抢宝的勾当;另一方面樊虎知恩图报,心地善良,相比其他不知根底的人还算让人放心。
听了余诚的招揽,樊虎有些心动,可要就此离开自己生活的地方,仍然令这个魁梧的汉子满是迟疑。跑去找妻子商量。李兰芝听了心动不已,力劝丈夫答应。如今粮价一日高过一日,涌入朱仙镇的流民越来越多,往后生活只会更加艰难。而余诚则许诺只要跟着他,一日三餐顿顿管饱。李兰芝自家事自家知,自从自己怀了孩子之后,樊虎每日里连个半饱都不敢吃,就为了多给她省出口粮食来,有这顿顿吃饱饭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不一会,张管事也带着车队来了。余诚找张管事商定自己一行人搭运粮车队的便车前往开封。区区小事,张管事自然答应。跟着张管事的车队进城,原因自然不仅仅是为了少走两步路,实在是余诚身份经不住查。粮行的车队经常进出城门,关系早就打点妥当,能省去不少盘查。
粮食验完货,将八十多两黄金收入囊中,余诚总算是松了口气。连续两笔生意,进账将近十三斤黄金,以当前的金价计算,这些黄金价值两百多万。辛辛苦苦工作七八年,还没这三五天赚得多。
寻机将黄金全藏回现代的家中后,余诚就只等着搭顺风车前往开封这座久负盛名的城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