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忆安这些年在叶城，借着通商的名义，私下里将势力渗透入了各行各业。很多官僚本人，包括他们的家眷，都有不少把柄握在沐忆安手中。
风倾颜暗中调查多日，却也只查出很小一部分，但仅仅只是这冰山一角，已经足以令她震惊。
空桑内部的腐朽，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加严重。
而沐忆安的野心，似乎也远远不止复仇这么简单。
说到底沐忆安有恩于她，如何可以，她不愿做出背叛之事。
可今日出门之时沐忆安侍女身上飘出的一阵异香，却让风倾颜彻底改变了这一想法。
女子身上的异香味道很淡，而且又有正常的熏香掩盖，味道更是微乎其微。再加上这药草在空桑并不常见，所以别说一般人，怕是寻常的大夫怕是都察觉不出异常。
风倾颜之所以对这种异香却格外敏感，实在是因为她亲眼见证了上一个用这种异香的人死状有多凄惨，哪怕过了几百年，几千年，那个画面依旧在她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空谷幽深之地有异草，周身散发异香，能引百里昆虫异兽。
然，三日癫狂，五日溃烂，七日横死，无一幸免。
这种异草之所以如此恐怖，是因为它会令人上瘾，接触的时间越长，闻过的浓度越高，就越无法控制自己。最终肠穿肚烂，一命呜呼。
按理说这种药草只生长在一些密林深处，并非寻常人能够轻易得到之物。而且记忆中，当年那一整个村子的人死后，所有尸体包括药草都被已经被掩埋销毁。如今已相隔千年，这等骇人之物为何会突然重新现世，是意外？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若是前者，风倾颜或许还有办法。
可若是后者……那后果，不堪设想。
许是记忆中的场景实在太过骇人，风倾颜几乎是下意识的跑去医馆买了些与之相克之物，并做了几个香包。
站在大街上看了看人来人往的街道，又低头瞅了瞅自己手中的香包，风倾颜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沉重。
这一刻没人知道她有多希望是自己的鼻子出现了问题，是她学艺不精，闻错了味道。
可这世上，最忌自欺欺人。
在心中纠结了一路，风倾颜最终还是停在了白嫣祖宅的大门前。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去，明明只有不到一个时辰的路程，她愣是从天亮走到了天黑，可见她心中的挣扎与纠结。
为风倾颜开门的是六婶。
见到来人是她，六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后十分热情的招呼她进门。
“姑娘，来寻小少爷的吧，他此刻正在院中饮茶，沿着这条小路过去就是，快去吧。”
“谢谢六婶，我认识路自己过去就好，你去忙吧。”
空桑与鲛族停战撤军的事情是所有普通百姓心之所愿。这几日从街上百姓脸上明显增多的笑意便能看得出。
如此有益善举又是时影一手促成，六婶这嘴角估计连续几日都没掉下去过，眼底满是骄傲与欣慰。
沿着石板小路朝庭院深处走，刚踏入进院墙，远远便听到重明的声音透着几分兴奋，可他所说的内容却让风倾颜刚刚生出的笑颜顿时僵在了脸上，脚步也变得无比沉重，说什么也无法抬起。
“你脱神袍之后，你们的关系变了，你们的称呼是不是也该变一变？”
“不要再说了。”
“你敢说你脱神袍不是为了她？你敢说你脱神袍不是想跟她长相厮守？”
“我想。”
毫不犹豫脱口而出的两个字，此刻却像是利剑一样，刺入风倾颜的心口，痛得她下意识抬手想要捂住。
可做完这一切，她才粲然一笑，心上的痛，做什么都是徒劳。
“这不就对了嘛，但是啊，朱颜下山前都是她主动追着你，而你呢，向来都是清心寡欲不假辞色。朱颜下山之后，你又是送祝婚书，又是故意气她，将人家都给伤透了，待你的态度都较从前冷淡了许多。你此番打算如何向她言明呢？”
“此事，的确非我所长。她如今待我恭敬有余，亲昵不足，若此时贸然向她表达心意我怕会吓着她，不如等脱神袍一事完成之后再做打算吧。”
“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怕吓到她，你把她当成什么文弱女子了？你是怕吓到你自己吧？”
手背上突然感受到一丝凉意，风倾颜伸手去摸，指尖触及一片水渍。
啪嗒
又一地水珠落下，砸在了相同的位置上。
风倾颜这才恍然，这哪里是什么水滴，分明是她眼中的泪。
她原以为，时影已成为九嶷山少司命，此生就真的不会再入红尘了。
所以她之前从未想过，他喜欢朱颜，竟然喜欢到可以为了她踏万劫地狱，只为能与她在红尘中长相厮守。
心口处的绞痛，令她下意识想要逃离这个地方。
转身匆匆离去，并未惊动院内的时影与重明。却还是在门口碰到了一直停留在此的六婶。
“姑娘，这就走了？”
天色很暗，风倾颜又故意侧脸低着头，所以六婶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她的不对劲。
“六婶，少司命在会客，我不便打搅，这些东西还是由你转交给他吧。若他问起是何人所赠，你就说，是故人吧。告辞。”
尽管风倾颜极力掩饰，可六婶还是听出了她声音的异样。正关切的想要上前时，风倾颜却完全不给她反应的时间，将手中的几个香包与一封信塞入她掌心，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唉，姑娘，姑娘！”
无论六婶如何呼喊，风倾颜始终都未曾回头，更没有停下脚步。
“娘，那个漂亮姐姐怎么眼睛红红的？”
半大的孩童一脸懵懂地追问自己的母亲。
“唉……娘也不知。”
六婶望着风倾颜离去的方向，六婶伸手揉了揉孩子的发顶，沉声叹息，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明月高悬，夜色沉静如水，可这夜色之下，无法安眠暗自神伤的又何止风倾颜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