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瓦青砖,羊肠小路,竹林青苔,小桥流水,蓝星河为沐离安排的住处已经不能简单用合心意来形容,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定制的一般。
沐离每日一睁眼,叫醒她的是窗外远处叮咚作响的溪水,是竹林随风摇摆是竹叶的沙沙声,是花叶上的晨露被朝阳带走时散发出的清香。
距离沐离将三幅图交给蓝星河已过去了七日,沐离在这江南院落中也无所事事了七日。
七日中除了定时有人将饭菜食物送过来,沐离真真是过上了隐居山林无人打扰的生活。
今日的蓝星河与她约定的七日之期,所以她早早便起身,泡了一壶茶,随后便坐到了院落大树下的秋千上,安静地等着。
临近晌午,小院的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一身锦袍的蓝星河抱着一个只有巴掌大的木盒出现在,脸上那副嘚瑟样儿沐离隔着老远都看得十分真切。
“找到了?”
虽然知晓蓝家靠谱,可当沐离真正见识到时还是狠狠吃了一惊。
但此刻的她面上却一点都没显露出喜色,反而悠闲地抬脚使劲蹬了蹬地面,让身下的秋千继续载着她在空中前后荡着。
见沐离没有一点准备停下的意思,蓝星河也不气,举着盒子站到了距离秋千不远不近的距离,笑眯眯一脸献宝似的将掌心中的木盒缓缓打开。
一红一白除了颜色不同,其余一模一样的两株曼珠沙华呈现在沐离眼前。
没想到蓝星河竟真的能寻到这曼珠沙华,而且竟然同时取来了一红一白两只,连沐离都是一怔,好半天才将目光转向此刻笑得眼睛都快没了的蓝星河。
“蓝家,果然不同凡响。”
“过奖,过奖,沐姑娘要的东西已经找到了,现在是不是可以兑现当初的承诺了呢?”
“自然。”
将手中早已写好的密信交给蓝星河,又将一枚通体血红的珠子一同递了过去,并叮嘱他务必先将珠子送到沐忆安手上。
顺利得到了自己苦苦搜寻的东西,沐离别提多开心了,一路上看路边那些奇形怪状的山石精怪都顺眼了几分。
原本沐离是打算继续一路向西走的,可谁知半路上却被一只丑了吧唧的红色纸鹤拦住的去路。
修习术法者,灵力化物用于传信,并非什么稀奇之事。
但仅仅才过去了短短月余,朱颜便在时影的教导下学会了别人可能需要半年甚至一年才能学会的术法,沐离如何能不惊奇。
只是朱颜估计也刚刚学会不久,这纸鹤不光有点丑,脑子也不大灵光,围着沐离晃悠了半天才歪歪扭扭地落入她掌心。
“阿离!速回九嶷山!!!!!”
挥手解开纸鹤的封印,一声急切地咆哮便从纸鹤身体中传出,声音之大震得沐离两只耳朵嗡嗡直响,强忍着才没将手中的纸鹤给扔出去。
修为倒是涨了不少,可这性子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没头没尾就这么一句话,也没个前言后语。
怎么的?这纸鹤按字收钱?
虽然明知道朱颜在时影眼皮子底下,根本就不可能真出什么大事,可沐离还是一边嫌弃,一边往回赶,路上将马骑得飞快。
可沐离万万没想到,回到九嶷山山脚下迎接她的竟是一身经过乔装打扮,不看脸完全看不出是本人的朱颜。
“你这是……一把火将九嶷山烧了所以准备连夜逃走吗?”
“我!……什么跟什么呀,我才没那么蠢呢。”
朱颜的声音辨识度很高,她这一开口立即引来了不远处几名下山采买神仆的注意。
见状朱颜立刻将头顶的轻纱使劲向下拽了拽,声音也压得很低,还真展现出一副做贼心虚地模样。
“阿颜,你跟我说实话,你不会是在山上闯了大祸,被少司命逐出师门了吧?”
“啊呸呸呸,我历经千辛万苦才成为师父的徒弟,阿离你可别咒我,太不吉利了!我在你眼中,难道就是个只会闯祸的人吗?”
沐离的反应多多少少刺痛了朱颜的自尊心,小姑娘十分不高兴地原地跺脚,完全将自己准备求人一事抛在了脑后。
“哪能啊,论聪慧阿颜你不输六部子弟中的任何一个,唯一的一点点小瑕疵呢,就是太过不拘小节,不过没关系,人无完人嘛。”
语言的艺术,沐离深得其中精髓,忽悠起朱颜来完全不在话下。
按照朱颜的个性,怎么着也会再与沐离逗上几句,可眼下朱颜非但没有还嘴,还死死盯着与她面对面的沐离。
“好了阿颜,到底是什么事情,需要你用纸鹤千里传讯将我叫回来?可是山上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师父在,没人能欺负我。”说到师父,朱颜顿了一下,随后咬了咬下唇,然后便趁着沐离毫无准备之际,快速将一个信封塞入沐离怀中,随后飞速转身以最快的速度用御风术几个闪身消失在了一旁的树林间。
独留沐离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勉强回过神来。
六部的术法之中,除了赤族的火系术法,朱颜就属这风系术法学的最溜,用御风术逃跑一般人根本就追不上,更别提沐离了。
认命地站在原地将怀中的信件展开,沐离越往下看越心惊,越看眉心处拧出的疙瘩就越大,看到最后也终于明白朱颜为何要趁她不备来这么一招先斩后奏。
因为她若不这么做,这种无理到离谱的要求沐离根本就不可能同意。
朱颜这满满两页的信字数虽多,可翻来覆去都是废话,通篇其实就表达了两件事情。
一:她有急事,一定要离开九嶷山。
二:她不敢与时影说,便想让沐离假扮她撑几日。
好,很好,孩子大了,都学会坑人了。
不气,她不生气,真的。
……
她(哔——)要气死了好嘛!!!!!!!!!!!!!!!
沐离就这样站在风中凌乱了多久,心中就骂了朱颜多久,可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最终也只能抬脚买着沉重的步伐走向九嶷山那条她熟悉而又陌生的山路台阶。
借着朱颜留下首徒玉佩,沐离一路畅通无阻的回到了朱颜如今的住处。
没成想前脚刚进屋,门外便传来了神仆的试探性地敲门声。
“咚咚咚……”
“谁?”
“郡主,药已经煎好,可要现在服用?”
“药?”
“是郡主下山前嘱咐在下煎的,您不记得了吗?”
“哦哦哦,想起来了,你放在门口吧,我一会儿自己喝。”
“是,郡主若无其他事情那便先我退下了。”
“嗯,谢谢。”
待房间外神仆的脚步声逐渐走远,沐离这才十分谨慎地将门打开了一个巴掌宽的缝隙,将食盒与药碗一同取了进来。
食盒刚打开一点点缝隙,一股又腥又苦的味道直冲沐离面门,呛得她差点背过气去,愣是捂着鼻子跑到一旁干呕的许久才勉强控制住自己,随后硬着头皮闭气回到了桌子旁,一把将碗端起顺着窗户将那些黑漆漆的药全都贡献给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虽然朱颜这药方开的实在不怎么地,可沐离也清楚她尽力了。
谁让她为沐离想的‘好办法’是卧床称病呢。
按照朱颜信中的计划,沐离这几日只需称病躲在房间里,保证神仆来送吃食或者送药时都能及时出声回应,便可以高枕无忧的瞒天过海。
可她却完全忽视了这个计划中一个最大的变数——她的师父,时影。
时影作为朱颜的师父,在她生病期间上门探望关心本就是一件极为寻常的举动,于情于理沐离都不能将他就这样拒之门外。
所以半炷香后……一脸憔悴的‘朱颜’打开了紧闭的房门,将一身白衣仙尘的时影迎入房间。
出于礼貌沐离并没有躺回床上,而是踱步行至房间内唯一的一张罗汉床准备在其中一侧座位上坐下。
哪知还未等她靠近罗汉床,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干净而温柔的嗓音音,如同一阵春风拂过沐离的耳畔。
“既然病了就好好休息,去床上躺着吧。”
时影的声音依旧清冷,但却带着丝丝暖意,微妙地戳中了沐离的心底,耳朵微不可察的红了几分。
沐离垂下头,为了遮掩此刻的异样,她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将自己藏进了床榻,锦被之中,只露出半个脑袋,悄悄与余光观察着正在逐渐靠近她的时影。
“师,师父。”
对沐离来说这两个字眼太过陌生,出口的瞬间让她险些闪了舌头。
可她此刻这副战战兢兢地的模样,落到时影眼中反而与平日朱颜一做坏事就心虚的模样相差无几。
“病了?”
“对,对啊,病,病了。”
见‘朱颜’仍在死鸭子嘴硬,时影也没恼,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随后将视线缓缓落在她此刻死死揪住被角的那双手上。
!!!
完了!
时影要把脉!!!
沐离瞬间秒懂,后颈骤然收紧,额间的冷汗立刻就从皮肤中渗了出来。
外表可以伪装,声音可以模仿,可这脉象却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
若她与朱颜脉象相似倒好有机会能糊弄过去,可事实却是沐离的脉象与朱颜完全就是两个极端,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短短一瞬,沐离从痛骂朱颜,到寻找借口,最后连自己将来埋哪儿都想好了,最终还是选择在时影抬手的刹那锤死挣扎一下。
“昨日我偷偷下山见沐离时她给我带的糕点太好吃了我一不小心吃多了。”
“……”
如此丢脸又奇葩的事情反而十分符合朱颜的风格,连时影都没有怀疑这件事情的真实性,顿在原地沉默了良久。
丢脸就丢脸吧,反正丢的也是朱颜的脸,想必在穿帮与丢人之间,朱颜本人也会和她做出一样的选择。
这么一想,沐离心中仅存的一点愧疚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坑起‘自己’来更加不留情面。
“日日清修,我这嘴巴一点味道都没有,原本我就打算吃一点解解馋,可我根本控制不住,一不小心就吃了个精光。今早起来腹中疼痛难忍,根本站不起身,这才……这才……”
“师父,弟子只错了,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沐离说完自己都开始在心中佩服起自己来。
吃饱了撑的
如此丢脸却又十分合理的解释,完美贴合朱颜的同时也顺利避开了时影把脉,简直让沐离想立即跳起来为自己拍手叫好,赞叹自己的聪明才智。
时影站在原地几度想要开口,可话到嘴边最终什么都没说。临走的时候还十分贴心地帮她将房门仔细关好。
约莫着过了半个时辰,门外再次传来的脚步声,只是从声音上能辨出来人并非时影。
原来,时影离开后回到清修殿便立即亲自写了方子派人去煮了一碗健胃消食的药饮。
沐离坐在房中盯着面前碗中的酸酸甜甜的药饮许久,最终还是抬手将它端起放在了唇边。
入口的一霎那,沐离便知时影这方子写的有多用心,对朱颜也是真心实意的关心。
因为这碗药饮里他刻意避开了所有苦涩难喝的药材,才将这碗药饮变成如今这般甘甜可口。
知道朱颜身边哪怕没有了自己,也有人可以如此用心呵护她,沐离感到欣慰的同时并不知道,就在刚刚的那一刻,她心底萌生出一丝名为羡慕的复杂情感。
将药饮一饮而尽后沐离便盯着这只空碗发起了呆。
她不是朱颜,性子也与朱颜相差甚远,可如今她成为了朱颜,那无论说话还是做事都应该按照朱颜的方式。
只是,除了九嶷郡溪水旁的那一晚,沐离并没见过朱颜日常究竟与时影是如何相处的,所以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又做到什么程度这些问题烦得沐离将自己头顶的发丝揉成了鸡窝。
“嘭!”
思来想去实在琢磨不出答案的沐离一拍桌子,最终决定破罐子破摔自由发挥。
不就是十几岁不谙世事的天真少女嘛,她也不是没懵懂过,照葫芦画瓢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