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宁安城出了件奇事。
一夜之间,宁安城的大街小巷贴满了悔过书,悔过之人竟是素有清名的户部侍郎苏彭云。
百姓们一一翻看,对其上所述恶事议论纷纷,不少人义愤填膺,跑去苏府门口扔石头,有人来赶便迅速逃跑,等护卫回去,又折返,继续扔石头。
此事很快便传进宫中,传到皇帝耳朵里。
朝会上,皇帝当朝斥问苏彭云。
苏彭云大惊,分明是梦中之事,为何竟成了真?
他想要分辩都无从分辩,悔过书上桩桩件件,全是他亲手所写,其中还有许多外人不知的隐秘事,非他人凭空诬陷就能糊弄过去。但要他就此认罪却也不能。
好些官员牵扯其中,纷纷跪下喊冤,称有人故意陷害。
元君昊见皇帝气得面色铁青,不由出言缓和一二。
单凭这些悔过书并不能轻易给众大臣定罪,须得实证。
因为此事牵扯甚多,皇帝着命都察院协大理寺严查,务必将此事调查清楚。
元修竹混在众官员中,面上露出与其他人如出一辙的震惊之色,仿佛这事儿不是他干的似的。
他与同僚们一同前往刑部值房,路上,早有差役将悔过书的部分抄本送了来,供诸位大人查看。
有人瞧见上面所书使人行凶,炸山害人之事,不禁向元修竹求问实情。
元修竹面上又气又怒,“我原以为是连日的雨水招致山石垮塌,不曾想,竟然是苏彭云那厮要害我!”
他面色涨红,脚步一迈就要去找苏彭云讨个说法。
同僚们见他如此,自然忙将他拉住,开口劝慰一番,道说既然陛下已经将此事交由都察院和大理寺查办,静待结果便是。元修竹现在过去与他撕扯,不免失了为官体面。
众人劝了两回,元修竹才堪堪敛了怒容,随众人一起,如常至值房办公。
此一事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百姓们多了许多谈资,走到哪儿都能听到相关的议论。
张贴的悔过书早就被人揭了下来,拿着到处传看,大理寺的人去得晚了,只拿到其中一部分。
为了集全悔过书,差役们走街串巷,言明此物关系重大,个人不得私藏。
各府在外打探消息或者采办的人,想办法抄了来,送与府中主子查看。
平南王府自然也有人抄了,闻初萤听到丫鬟议论,不免好奇,命人将抄本拿了来看。
巧的是,这份抄本头一件便是与诚王府有关的旧事。
闻初萤端着茶,本只是闲看,看着看着,秀眉不由慢慢蹙起,“死胎”二字让她心内一惊,一个荒谬的猜想自脑中一闪而过。
“备车,去闻府。”闻初萤站起来,顾不得换衣裳,拿着抄本脚步匆匆往外走。
青箬一边唤人准备马车,一边快步跟上。
她心下惊疑,何事令王妃如此匆忙,竟连衣裳都顾不上换?
闻府,闻老在内阁上值,只闻夫人聂氏一位主子在府中。
府里的下人们都知道,自少爷去后,夫人大病了一场,自后身体便弱了不少,寻常事不敢惊扰她。
所以,就算悔过书之事在城中闹得沸沸扬扬,闻府的下人也不敢将此事拿到聂氏面前说。
听下人来禀二小姐回来了,聂氏虽疑惑怎么回来得这般突然,但也高兴,忙带着人去门口迎。
才走到二门处,两边人便碰上了,闻初萤先喊了声娘,然后问:“父亲可在府中?”
聂氏拉着她的手往里走,“今日你父亲当值。你突然回来,可是王府有事?”
“非是王府之事。”闻初萤将一直拿在手中的抄本递给聂氏,“娘,你看。”
聂氏疑惑道:“这是什么?”
“娘一看便知。”闻初萤扶着她在小厅坐下,轻轻给她捏着肩膀。
聂氏拍拍她的手,笑道:“娘知道你孝顺,何须你来做这些事?快坐下歇着吧。”
闻初萤不坐,催她:“娘,你先看册子。”
聂氏打开册子细看,先还没什么反应,看着看着,突然,拿着册子的手一抖,册子“啪嗒”一声摔在地上。
青箬忙将册子捡起来,退到一边去。
闻初萤一边帮激动的聂氏抚心口一边问:“娘,当年您与已故的曹氏一同在庙中生产,外人不知,我们自家人却知晓小弟的情状。娘,您再仔细回忆回忆,当年生小弟之时到底是何种情形?”
聂氏的手微微发抖,在女儿的安抚下,到底平静些,细细回想起当年的事来。
当年她与阿柔先后怀上身孕,因为阿柔嫁入诚王府多年都不曾怀上身孕,对这一胎便格外看重,做什么都极为小心谨慎。
或许是因为太过看重,怀孕的月份越大,阿柔越心神不宁,约着她去庙里为肚里的孩子上香祈福。
那时两人都已经怀孕九个多月了,过些日子便要临盆。
她本不想去,担心来回折腾对腹中孩子不好,可又担心阿柔的情况,几番思量,还是去了。
不想,那日山中突然下了暴雨,一直到天色擦黑都没停下。
两府的人只得在庙中休息一晚。
谁能想到,当晚,她和阿柔的肚子便发作了,两人都将临盆。
她没料到会提前这么多,府里提前请好的接生婆也没一并带来,好在阿柔时时紧张肚里的孩子,她是让接生婆跟着来的。
寺里临时布置一番,两边隔着帷幕同时生产,接生婆忙得两头跑。
禅房太小,容不下太多丫鬟婆子伺候,只让接生婆并她提前调教过的人留在房内,其余人皆候在屋外听吩咐。
她生完孩子,只听到一声哭声,来不及看孩子便气力不济地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喝了参汤想看看孩子,丫鬟婆子们却围着她哭个不住,只让她节哀。
她永远忘不了,君桃抱着个襁褓过来,让她看孩子最后一面的场景。
她分明听到孩子哭得那般响亮,听着就是个健康孩子,怎么会夭折呢?
她抱着孩子哭得不住,浑浑噩噩地晕了过去。
再醒来,便已经回府了,那个她只看过一面的孩子已经下葬,再也见不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