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有咀嚼东西的声音,吸溜吸溜。
一朵被血染红的白色山茶花自他眼前掉落。
他瞳孔骤缩,意识突然抽离,视角也变成了俯看。
下方,一朵巨大的山茶正自后包裹着他的身体,蠕动的根系插进了他的脑子里。
原来,刚才那是吸食脑髓的声音啊。
“啊!”
他惊得自床上坐起,冷汗布满全身,梦里的疼痛似乎带到了现实,脑袋疼得快要爆炸,浑身都在颤抖。
他顾不上其他,赤着脚踉跄地奔出去,“来人,把它给我烧了!”
它,指的正是屋檐下那株俏丽绽放的山茶。
下人们不明所以,但也不敢多问,当即便把山茶从花盆里挖了出来,加上些干草,浇上油,一把火点了。
火舌一点点舔舐过翠绿的枝叶,洁白的花瓣,顷刻,一股草木灰烬的气味挥发出来。
他耳边又响起了凄凄的哭声,同那日在山林中听到的一样。
原来不是孤魂野鬼,而是这株山茶成了精。
一想到自己亲手挖回来一个害人的精怪,他便寝食难安,当夜就病得发起了高热。
明明他都把那株山茶烧了,可噩梦仍在继续,甚至痛感愈发清晰。
大夫们束手无策,还是同他去过云鹿县的侍从死马当活马医的把黄符拿出来,全都塞进了他的衣服里。
说来神奇,他竟然渐渐睡得安稳,高热也退了下来。
醒来之后,他立即命人送信去荞荞那里买符。
他以为小小精怪缠不了他几日,便也没买多少,主要是符纸买多了也挺贵。
事实如他所愿,符纸都没用完,他便已经不作噩梦了。
日子重新恢复平静,除了偶尔想起会心有余悸之外,其他时间一如往常,直到……夫人问了他这么一句话。
“夫君,你何时也这般爱俏,学着小郎君们簪花了?”
女子笑着从他头上取下来一支花,白色的花瓣,嫩黄的花蕊,散发淡淡清香。
是山茶花。
他心头仿佛被鼓槌重重敲了一下,有水滴入平静的池面,露出池底的波澜。
“夫君,你看。”女子笑盈盈地将山花茶比在发髻边,“好看吗?”
他唇边哆嗦着说不出话,半晌才挤出两个字,“好看。”
翌日起床,他低头穿鞋的时候,一朵小花从他耳边掉了下来。
又是山茶。
此事拖不得了。
当天,他一边命人将夫人和两个孩子送去庄子上,一边派人去请清风观的大师。
同时,他也派人快马加鞭赶去照县,请荞荞来救命。
清风观来人作法,确实好几日不曾有山茶花出现。
他略略安心,正想派人把夫人和孩子接回来,当夜他就又做起了噩梦。
这次他没有发高热,也没有陷入昏迷,只是每每从梦中醒来,都是大汗淋漓,整个人日渐憔悴。
他又派人去请清风观的大师,这次作法之后,他也安稳了几日,可也就是几日,之后还是开始连夜噩梦。
他第三次派人去清风观请人,这回小厮只带回来一句话,“种因得果,一切自有定数。”
简言之,让他自救。
恼怒之下,他暗暗将清风观所有道士的十八辈祖宗骂了个遍,焦心地等着派出去的人把荞荞接来。
不过,他到底是失望了,随着侍从回来的只有黄符。
但,好歹能让他睡个安稳觉,也算安慰吧。
他日日盼,夜夜等,眼见着黄符一张张变成灰烬,直到昨晚用去最后一张,荞荞还没到宁安来。
白天,他忐忑不安,入夜,他也不敢休息。
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便看到了荞荞和玉笙二人。
“荞荞,你一定得救救叔叔啊。”
要不是不合适,黄御使都想现场给小姑娘表演一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悔得肠子都青了!
他当初到底为什么要手贱的去挖山茶啊?!
荞荞听得直叹气,小脑袋摇了摇。
“黄叔叔,你做的不对。草木修成的精怪最是难缠,你把她的本体烧了,她就得再寻东西附体。你和她之间有因果未了,她就直接附在你身上了。”
“黄叔叔,如果再等两天,你全身都会开满山茶花哦。”
想到那个惊悚的画面,黄御使苍白着面孔,狠狠咽了口唾沫。
手腕突然一疼,他低头看去,有翠绿的叶片穿破血肉长了出来。
他这会儿是真的要哭了,“荞荞啊,只有你能救叔叔了,你快想想办法啊。”
“我想着呢。”
荞荞小手摸着下巴,黑亮的眼底映着烛光,瞅一眼黄御使,又瞅一眼山茶花。
黄御使被她看的忐忑得紧,也不敢再出声催促,整个人紧张得绷成了一张弓。
玉笙凑近看他腕间绽放的山茶花和长出来的绿叶,大眼睛眨巴眨巴。
妖怪竟然能以人的血肉再生,好神奇啊。
荞荞在床榻边来回转了两圈,突然转身,“有办法了!”
“什么办法?”黄御使眼底都亮了,从中迸射出希望的光。
荞荞道:“让她自己出来。”
“怎么让她自己出来?”
“给她找一个新身体呀。”
黄御使想歪了,看着荞荞,“荞荞,你想让我找个替死鬼?”
这可不地道,害人的事情不提倡。
“当然不是。”荞荞嫌弃地瞅了眼他,“黄叔叔,你都没有爹爹聪明。她是花妖,当然是再种一株山茶给她呀。”
黄御使:“……”
他伸手指了下手腕上开放的山茶,“她能愿意?”
他做的那些事绝对跟这妖怪结下了血仇,妖怪能这么容易放过他?
“黄叔叔你好笨哦,你可以跟她讲道理呀,要以理服人。”
黄御使咽了口唾沫,他觉得这妖怪应该不想跟他讲道理。
“荞荞,不然还是你跟她讲道理吧。”
见小姑娘开始困乏地打哈欠,黄御使及时加了句,“我付钱。”
荞荞揉了揉眼睛,抬眼看他,“多少钱呀?”
黄御使咬咬牙,右手伸出比了个五。
荞荞点点头,“好呀,五十——”
“五千两。”黄御使根本没听荞荞说什么,直接将家底掏了一半儿出来。
买命钱,不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