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闹得这样大,宫里的太后也不是瞎子聋子,可她不能接受的是,不论是指婚还是放舒太妃出来,胤禛竟一件事也没同她说过。
她是胤礼名义上的额娘,舒太妃又在她头上压了十几年,现在他们母子俩要团圆过好日子了,那她算什么?
胤禛一下朝就被太后请来了寿康宫。
“皇额娘有何吩咐?”
竹息端上两盏热茶后就退了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对天家母子。
太后心里堵着气,说话语气有些硬,“老十七要娶亲了,哀家竟一点也不知道,哀家还算什么额娘?”
胤禛笑笑,“十七弟脾气执拗,非要娶那民女,儿子怕他犟起来顶撞了皇额娘,便没让他来。”
太后想说他不来你难道也不会来吗?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他们从来不是可以这样说话的母子。
“那舒太妃又作何解?是她自己许下的承诺,要为先帝守一辈子,如今竟是出尔反尔?”
舒太妃阮氏才是最令太后生气的,阮氏一出现,先帝就像着了魔般把她捧了起来,把她们这些前浪死死拍在了沙滩上。
太后仍然记得自己曾经是如何对她拉拢讨好的,在她自请为先帝出宫修行一世时,太后承认自己的心里是畅快的,阮氏得宠把宫里所有女人压得喘不过气有什么用?最后登基的是她的儿子!
胤禛或多或少能明白太后心中所想,可他有自己的打算,“十七弟这次替朕立了大功,险些丧命,朕不好让他寒心。”
就连胤禛自己的私人恩怨也要为大局让步,太后为那点争风吃醋的小事让一让怎么了?
所以你就让你老娘寒心是吧!
太后气得胸口发闷,母子俩不欢而散。
一进六月,被外头炙热的太阳光一照,仿佛都能把人给烤化了。
宫里又准备起了去圆明园的车驾,太后还因为舒太妃的事心里不痛快,这次就没跟着去。
启程的前一天,胤祺来了养心殿,说是胤禩不好了。
胤禛被这个消息弄得有些回不过神,“你说什么?”
胤禩被囚禁于宗人府时,身子已经很不好了,加之后来福晋被休,长子弘旺被黜宗室,发配热河圈禁,俨然到了妻离子散的地步。
更何况狱中阴寒,胤禩又心情抑郁,能比胤禛记忆中多坚持了三年,已经是胤祺格外关照了。
老熟人即将离去让胤禛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见他久久不说话,胤祺硬着头皮开口,“胤禩他…想见皇兄一面。”
见面?他们还有见面的必要吗?
走过长长的甬道,一阵阴冷刺入骨缝,明明是大热的天,宗人府里却不见半点热气。
时隔十六年,胤禛再次见到了这个兄弟。
胤禩面色青白躺在木板床上,嶙峋的瘦骨将囚服顶出尖锐的弧度,手脚上沉重的镣铐似乎能将他压垮。
听到铁门吱呀打开的声音,木板床上的人动了动,抬起有些昏沉的脑袋,看向了那个明黄色的身影。
哪怕穿着一身常服,却自有帝王气势万千,远胜无数华服。
终究他已是帝王,也坐稳了这万人之上的位置。
“四哥,你来了。”
胤禩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胤禛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
他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平和地打过招呼了。
胤祺带着其他人自觉离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听说你病了,朕带了太医来给你瞧瞧,就在外边候着。”胤禛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波动。
胤禩扯了扯唇角,“劳四哥费心了,不必这样麻烦。”
见他推辞,胤禛也不再强求,胤禩坐了起来,打量着面前这张陌生的脸,心里有一丝疑虑闪过,又被他盖了过去,“不知弟弟这副丧家之犬的模样,可否能让四哥满意?”
胤禛眯起了眼,声音淡淡,“确实很让朕满意。”
但也仅此而已。
胤禩冷笑一声,收起了脸上的假面,声音有些冰冷,“既如此,你已经拥有了一切,登上了那至高之位,为何不给我一个痛快?”
“朕认为这是朕身为兄长的一丝仁慈之心。”
“仁慈?让自己的弟弟家破人亡原来是种仁慈。”
胤禛挑眉,“你还是这副有话直说的样子才让人看着没那么讨厌。”
总是装模作样带着一张笑脸给人添堵才叫人无比恶心。
“不比皇上。”
胤禩将皇上两字咬得特别重,仿佛恨不得将他撕碎一般,胤禛毫不在意,只是有些无趣,“你想说的就是这些?”
“成王败寇,是我技不如人,可你为何却连我的两个兄弟也要夺走?你拥有的还不够多吗?”胤禩的声音突然拔高,他已经没了妻儿,可胤禛却还要把老九、老十笼络过去。
他是个失败者,却‘有幸’成为了孤家寡人。
胤禩这一生拥有的东西从来都不多,他和额娘是惠妃母子的工具,额娘负责替惠妃拢住圣上的恩宠,而他负责当大哥手下的喽啰。
长大成人后他是皇父对付其他儿子的棋子,可后来只得到了一句明谕天下的‘辛者库贱婢所出之子’,让他如鲠在喉片刻都不能忘记,唯一坚定不移选择他的只有福晋郭络罗氏和老九、老十两个弟弟,可现在因为胤禛,他一无所有。
老九如今兢兢业业为胤禛做事,自从老十离了宗人府后,老九再也没有来过,每回只有胤祺来给他送些东西,才不至于叫他过得太过艰难。
胤禛没有想到他是为了这个,冷不丁问了一句,“朕若要用你,你会心悦诚服吗?”
“什么?”胤禩愣住,不明白话题为何突然转变。
“朕用老九,只是因为他有用、可用,至于‘夺走’…”胤禛轻笑,“一开始就不是你的,又何来‘夺走’一说?”
而老十嘛…或许是真心对待老八这个兄长的,但是蠢人的真心有什么用呢?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全赖有个好女儿罢了。
胤禩拒绝听他挑拨离间的鬼话,要他接受胤禛的施舍他也做不到。
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可能放下自己手里的武器坐以待毙,哪怕双方力量悬殊,他也要尽力搏一搏。
胤禩心想,他再也不要做能随意被人摆弄的棋子了,他要权力,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力,这样才能守住他所拥有的一切。
“你这样的人,怎么会懂。”胤禩低声呢喃。
胤禛和他斗了这么久,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方才那一句话仿佛只是胤禛随口一说,他们之间注定无法共存。
“想来这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好自为之。”
没有再说下去的必要了,胤禛转身离去,胤禩仍呆坐着不动,从天窗漏下来的光将这方空间分割成两半,胤禩隐在暗处,无法被照亮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