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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冬火节(上)(1 / 1)


除开像伍石头这些因为特别缘由忧心忡忡的人之外,其余人家全都是沉浸在一派欢乐祥和的氛围之中。

冬火节的由来已经不可考证,至少陈焕问了身边亲近的几个人都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一说是哪朝哪位大将军溃敌千里,烹猪宰羊欢庆篝火数月不灭,后人便经此纪念;也有说是自上古就有,是因为火神降世破开严寒,拯救边地万万的百姓,总之各种说法不一而足,到最后陈焕也懒得再去了解这个冬火节到底是缘何而起了。

不过来历虽然搞不清楚,但并不妨碍百姓过节的喜庆,就算是离年三十还有一个整月,也已经有不少人家在院门口挂上了红绸红布庆贺。

“焕哥哥,兰嫂子,好了没,再不走姑娘河的冰都化了。”彩儿性子急,食时才过就催促着要出发去集上。

兰娘从里屋款款走了出来,先将身上衣服整理周正,笑盈盈的看着站在门口的彩儿,看见彩儿的发髻有些乱了,又上去替她将头发箍筋,还轻轻的在她头上弹了个脑瓜崩:“你个妮子想得倒是远,冬都还没过就想着春天的事儿啦。”

陈焕听见彩儿的喊声,也从灶房来到堂屋,三人就准备出发了。

九叔没打算跟他们年轻人一起去凑热闹,准备留在家里看家。他一大早就带着彩儿从山上下来,原本打算先看看陈焕家里要些什么山货,其余的再到集上发卖了,结果刚进庄子还没走几步,就被拦在路上。不只是他,但凡手里有些显眼东西的猎户全被拦在进庄子的大门附近,收山货的贩子和酒肆饭庄的伙计们互相争抢,将他手上的那点东西高价分走了,倒是省了他再四处找买家的功夫。幸亏彩儿还记着嫂子,给他们留了一大刀猪肉和几只山鸡野兔送过来。

三个小辈刚走到院门正欲作别九叔,就听见后边传来喊声:“陈焕老弟,稍等一等…你们是去集上不是?”

众人循声望去,原来是伍石头正踩着路上的残雪小跑过来。兰娘关切的迎过去:“是石头大哥啊,六婶好些没?还是钱不够…差多少我去给你取。”

“不用不用,兰娘说笑了。”石头赶忙打断兰娘的热情,将手里的东西抬手晃了晃,众人这才注意到石头手里还拎着一只半大不小的狐狸。

“我老娘吃过大夫开的药已经好些了,只是眼下离不开人看着,我也是看她刚睡了,才抽空赶过来。”或许是跑的有点急,伍石头顺了口气才接着说:“这是前些天我进山猎回来的,你们今天去集上帮忙看看有人收没?我脱不开身过去。”

九叔是个老猎户了,一眼就看见狐狸肚腰子上对穿的箭孔。

“可惜了一张好皮子”九叔有些惋惜。

“哪里可惜了?这不是挺好的么?”陈焕两世为人也是第一次看见野生的狐狸,接过来拎着看了一圈,油光水滑的皮毛确实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好什么好,你又不懂。”彩儿小声的揶揄陈焕:“这狐狸毛色倒是能看,只是这伤口位置太倒霉了,要是射眼睛上或者头上就好了,全须全影的青狐皮,运气好点,卖个三五十贯都不成问题,眼下最多也就六七贯了。”

九叔点了点头接着说:“今年山上没见几家打到狐狸的,倒是还能多个一两贯,不过石头你急着做生皮卖干嘛?回头找个师傅糅一下补一下,没准也能出个好价钱…只是这对箭孔…要看师傅的手艺了。”

伍石头抬手挠了挠头,也有些惋惜的说道:“这畜生突然窜出来的,我追了几步眼看就追不上了,手里就失了准头,确实可惜了。”

“瞧瞧人家,临时搭弓都能逮着尖货,我的好焕哥哥你可怎么办哟。”彩儿年纪最小,众人也宠着她,总是挑些机灵话说。

兰娘和九叔一听也知道彩儿在挖苦陈焕,都跟着笑起来,只有伍石头有些不明所以。

“不许笑不许笑,有什么好笑的。”陈焕自己也知道彩儿的意思,脸倏的一下就红了。

原来上次陈焕跟着九叔进山打猎,进去之前先试了试,不论六斗弓还是九斗弓,陈焕都能很轻松的拉开,便主动要求自己猎杀,九叔负责驱赶猎物。结果第一次遇见一只傻狍子,九叔将它赶到陈焕附近时,陈焕第一次出手的准头直奔狍子后面的九叔而去,幸亏九叔躲得及时,箭矢只是将屁股后边的裤子勾了一道大口子。好在二人进山半天不到,离家不算太远,只能先空着手回家把裤子换了再重新进山。

后边的捕猎都是换了九叔持弓,虽然整趟下来收获并不算多丰厚,可等这件事又彩儿在家里饭桌上说出来,却是让全家开心整整好些天。

伍石头听罢也跟着笑了起来,陈焕的脸面有些挂不住了。赶忙打断众人:“石头老哥,要不你就像九叔说的,找个师傅做成熟皮再卖也好。”

“我原本也有这打算,只是……”伍石头止住了笑略作思考说道:“算了,你们今天去集上帮我找人收了罢,先过年再说。”

众人见他做了决定,也知道他的难处,就不再劝说,将这事应答了下来。

因为这个小插曲耽误了点时间,陈焕三人到谭石庄大集已经快到晌午了。

主街上已经是人流涌动,摩肩接踵,除了谭石庄本庄人,附近村寨的人有空闲的也都聚在庄子里,甚至陈焕还看见不少穿着边军卫军常服的在人群里穿行。

如今过了这么久,陈焕已经大概知道谭石庄能兴盛如此的原因——全靠离庆县县府近的地理优势。

因为地处边关,各州县的宵禁也较别处更严,县城里边亥时不到城门便要落锁严防,且不论大小商铺也要一并关门,大街上若有行人被巡查士兵撞见,轻则吃板子,重则进黑牢。

可是庆县作为南下北上的关隘重镇,大大小小的客商豪贾数不胜数,即便是县城也装不下那么多的行商旅客,更何况还有无数夜夜笙歌的登徒子大晚上的要寻欢作乐。

谭石庄距离庆县县城不算太远,而且还是一路通途,正好作为附庸接下了县城里边逸散的商客,而且最近的军营驻点就在庄子北面,所以宵禁便是可有可无。

往日里庄上就各式买卖一应俱全,专门招待附近的几营军士,再加上这几年乌勒戎的铁蹄鲜有踏足,行商越聚越多,谭石庄的买卖也越做越好,俨然发展成了庆县的“卫星城”模样了。

而今陈焕拎着狐皮跟在彩儿和兰娘身后,满街的热闹看得眼花缭乱。

酒楼饭庄的招牌底下打着各种数额的折幌,铺子的伙计站在门楼前大声揽客;歌肆红楼的姑娘们将青衫红袖从楼上垂下,口气轻佻的细声软语引得无数路过的浪子驻足抬首;简陋搭建的戏台上几个十来岁的娃娃将泥样做的刀啊枪啊舞的呼呼作响;酒楼里的邀酒划拳声,歌肆里的管弦丝竹声,各式买卖的吆喝声,还有铜钱撒在杂耍请赏的铜锣里声音,混在一起像交响乐一般在身边奏响。

陈焕一边走一边感慨,像这样歌舞升平,安居乐业的生活未必就不如千年之后。

在人群里慢悠悠的走了半条街,彩儿手里已经大包小包买了好几样小吃了,陈焕试过之后对其中的一款叫做吉祥糕的点心赞不绝口,又酥又脆,嘴里一嚼,桂花的香气能从鼻尖冒出来,忍不住多吃了几个,急的彩儿回头又买了一份。

路过成衣铺时,兰娘领着彩儿进去挑半匹新布,她跟陈焕已经好些年没做新衣裳了,上一次估计还是刚成亲那会,几年一直都是缝缝补补过来的。陈焕跟九叔夹袄里的棉絮也漏了不少,今年手头稍微宽裕一些,也可以买点新棉塞补一下。彩儿也差不多,马上要过年了,帮她扯身新褂子出门见人也长脸。

商铺的外边有人牵了只猴子在耍猴戏,里面的东西他也不知道好坏,干脆就没进去掺和,背着手在人群里看热闹。

脖子上系着红绳的猴子在主人的指挥下,拿着跟描花的短棍耍了一套棍子,虽然一眼瞧过去就知道不成章法,可滑稽模样还是引得陈焕众人拍手发笑。接着猴子又端着个破碗骑在一条大狗身上沿着围观的众人邀赏,轮到陈焕这边时,他伸手从怀里摸了三枚铜子扔了进去——那还是兰娘出门前在他怀里塞的百十文钱——叮叮的铜钱一响,猴子就朝着他点头施礼。

“咦?”

手里的铜钱一给完,陈焕就感觉不对劲,看着手里剩着的半截绳子,脑子一下子惊醒过来——娘个皮的,老子的狐狸呢?

陈焕清楚的记得刚才鼓掌的时候狐狸都还在手上,怎么一眨眼功夫就只剩半根绳子了?

有贼!陈焕赶紧踮着脚四下张望,他本来个头就算高的,踮着脚更能看清周围的人头攒动。

好在发现的还算及时,陈焕刚环顾一周,就看见不远处有个干瘦猥琐的抱着什么东西,狐狸的尖嘴獠牙就趴在那人肩头。

“抓贼啊,让一让。”陈焕突然一嗓子吓得骑狗的猴子连碗都没端稳,一溜烟的跑回主人身后,身边的人也不知道这个高壮的汉子发什么颠,各自握紧钱袋退了两步,给陈焕让出道来。

陈焕没理会众人的表情,眼里盯着前面那个“嫌疑人”,那人离这已经有几个铺面远了,陈焕嘴里一边喊着抓贼,一边快步的朝那个背影追去。

成衣铺里的兰娘跟彩儿也听到外面的动静,两人抱着一匹布追到门口想看热闹,结果看到的居然是陈焕在喊抓贼,而且几步就已经走远了,吓得两人面面相觑呆立在门口。

陈焕身材高大,声音又洪亮,那小偷好像也听到了陈焕的抓贼声,脚步也陡然加快了几分。虽然周遭的人已经在尽量给陈焕让路了,可毕竟人太多,陈焕一时半会还真追不上。

眼看着小贼从人群里钻出去,跑到了某个人流稍稍稀疏的巷口拐角,陈焕大感不妙,要是让他拐弯溜走了,恐怕就再难找到了。一时着急,嘴里的抓贼声也更大了几分。

巷口好像是家什么酒楼,门口的楼牌下除了揽客的伙计,只有几个进出的食客。陈焕的喊声一大,小贼也走得更加着急,眼看就要从楼牌底下穿过拐角——

突然他身旁那个醉醺醺的食客朝旁边跨了一步,也不知道是有意无意,手一伸就搭在小贼的肩上,顺着胳膊往下一捋,就已经绕过肘节压在他背上,再一用力,小贼就被这人反手扣住,屈膝半跪在酒楼门口。

“喊抓贼的那个…嗝…你要抓的…嗝…是这个不是?”那人半曲着身子压住手底下的贼人,一边抬头朝陈焕这边问话。

看见自己的“嫌疑人”被人扣住,陈焕稍微松了口气,但脚底下动作却加快几分,在人群中辗转腾挪,

好不容易来到楼牌底下。

“是是是,就是这小子,多谢壮士出手帮忙。”陈焕追到跟前,赶紧双手作礼。

“呜…嗝…他偷你什么东西了?”那醉汉满脸通红,一边打着嗝一边低头问,不过他刚低下头,就看见小贼肩头漏出的狐狸嘴,用另一只手直接从怀里掏了出来。

“不是的,这是小人自己猎的,小的不是小偷。”半跪在地上的“嫌疑人”吃痛,吱哇乱叫的说道。

醉汉眯着眼睛看了一眼手上狐狸:“什么玩意,上好的青狐给糟践成这样。”

接着又先后看了两人一眼,转过头问陈焕:“他说是他自己猎的,你怎么…怎么说他偷的?”

陈焕看着眼前的醉汉有些哭笑不得,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上前将手里握着的半截绳子跟绑在狐狸身上的半截对了一下,是不是一根结果不言自明。

那醉汉见了结果,手底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原本还是半跪的小贼这下直接跪了下去。

“你…你他娘的…还想骗老子?是不是要找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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