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脸是真丢大了,兴致勃勃的上场居然成了今天所有对局中最快失败的,当然他的对手也是所有人里最强的,即便输了也不会有人笑话他。
徐副尉朝围观的众人拱手施礼准备下场,见陈焕还灰头土脸的坐在地上,他走过去伸手准备拉一把。
徐副尉对陈焕并没有什么恶意,要不是弟兄们起哄他压根就不会上场,更不至于像伍石头以为的要给陈焕使什么绊子。屠三刀一事他虽然被顶头上司说了几句,但那也只是认为他到手的功劳没抓住,有些可惜,才不像外边传的吃了鞭子受了责罚。
陈焕看见递到眼前的手,心神也缓过来了,刚刚他实在是太冒进了,明明自己各种方面都小有优势,偏偏选择了最给机会的方法以至于输了较量。
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泥土,看着徐副尉先拱手行礼,接着一边笑一边说:“刚刚大意了不算数,咱俩再来一把。”
“再来一把?怎么?你小子还不服气?”徐副尉倒是不意外,陈焕从起身就一直笑眯眯的看着他,眼睛里一点都没有输了要认栽的模样。
“不服不服,汗都没打出来凭什么服气!”
陈焕听徐副尉这么说,就知道肯定有戏,打定主意这次再来可千万沉住气,不能莽撞。
“好,有种,那就依你再来一把。”本来就是游戏,徐副尉也无所谓输赢,再来一把就再来一把。
眼看场中的二人又再度拉开架势,围观喝彩的声音也渐渐安静下来,刚才那场属实结束的太快,眼下立马就展开的二番战反倒让人更加专注。虽然也有两声嘲讽的嘘声,可马上就被加油鼓劲的人用高亢的口哨声盖了下去。
虽然打定主意稳着来,但是二番战上来陈焕还是更主动的那个,起步先冲了过去。徐副尉见着架势,依旧是防守姿态,稳住下盘顶住陈焕冲上来的攻势。
第一波冲撞,陈焕就发现徐副尉跟刚才一样,顶住自己的冲劲纹丝不动,所以陈焕这次也再不敢贸然出腿进攻,而是跟徐副尉正反手互相钳住对方臂膀,头肩相抵,进入一个角力的姿势。
两人互相暗暗发力试探了几波,只是都被对方抗住,没什么明显的建树。但是陈焕身材高大几分,力量也略胜一筹,如果就这么僵持下去,拿下胜利是迟早的事。所以现在倒是徐副尉着急进攻了。
两人谁都没有硬吃对方的力量,僵持不下之际,陈焕突然感受到徐副尉猛然向上顶了一下。
他想干嘛?往上发力那他双脚肯定虚空,陈焕正准备借着对方这股劲将徐副尉往身侧摔,可是陈焕脑子闪电一般想起最开始一高一矮两个汉子也是同样境况,鬼使神差之下没有卸力,而是硬生生顶住这一下冲击,并且用十二分的气力回敬了回去。
果然,徐副尉跟最初的矮个汉子打着一样的算盘,当他猛顶一下立刻回力,准备借机摔倒陈焕的时候,他才发现顶回来的大力居然让人有些吃不住,扎根在地上的脚也往后挪了几分。
陈焕抓住这千钧一发的破绽,手臂猛的一翻,环腰抱住徐副尉,又使出全身剩下的力气压了上去;这下徐副尉再也顶不住了,脚下打滑被陈焕横身抱起,紧接着后背狠狠的摔在地上,而陈焕的上半身也死死压在他身上。
“呼~”
因为二人僵持角力而屏住呼吸的众人,此刻也终于随着对抗结束呼出了一口气。跟着就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
陈焕知道自己赢得实属侥幸,要不是看过之前的对抗,说不定刚才被摔出去的就是他了。
“徐将军承让了。”陈焕爬起身就去扶起被压在下面的徐副尉,还贴心的替他将后背的泥土拍干净。
“没什么承不承让的,输了就是输了。”徐副尉大气的说道:“屠三刀死在你手里不冤枉。”
陈焕没想到他会提到这一茬,突然有些语塞,支支吾吾的说:“徐将军,那个,我当时。。不是想故意抢功劳的。。”
只说到这,徐副尉就知道陈焕会错了意,赶紧打断他:“说什么屁话,功劳都是拿命换的,哪里能抢的来?只是我们大景朝的好男儿,因为屠三刀那些无良鼠辈丢了性命就是天大的赔本买卖。”
“徐将军高义。”陈焕因为伍石头乱猜测的影响,总是曲解徐副尉的意思,现在说开来,脸都有些发烫。
“我看你还不错,以后如果有事,可以去容北寨前营找我,你报一声徐远就知道了,你要是不嫌弃就叫我声徐大哥都成,别总是将军将军喊着难听!”徐副尉被陈焕的马屁拍得不自在,赶紧告辞回到各自方阵去了。
不过还没等陈焕走远,就听见边军那边传来几声欢快的笑声,接着就听见徐副尉的大嗓门在那喊:“笑什么笑,全都闭嘴,晚上回去雁阵,圆阵各操练十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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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了乡勇的训练再回到家,彩儿已经回去了,只有兰娘在灶房张罗晚饭。
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兰娘从灶房走出来,见到推门进来的是陈焕,脚步匆匆就迎上前。
上来就埋怨他不该冒着风险去应卯,家里又不缺他乡勇的那点钱粮贴补,万一再伤了碰了可不得了。陈焕又是踢腿又是蹦跳,才勉强让兰娘相信他确实养好了。
“你先歇一会,我去给你烧水洗澡。”虽然和离这么久了,可是兰娘对陈焕一直和原来没什么两样。
几个月下来,兰娘或多或少察觉出陈焕不对劲的地方。原来的陈焕老实的像跟木头,除了出门做工寻些活钱支用,或者下地收拾那几亩薄田保住口粮,家里其他的大小事务基本什么都不管。
可和离之后,这个“前夫”明明可以算是寄人篱下,却偏偏在家里“指手画脚”起来。先是不让彩儿喝井里打上来的水,说是什么“生水”容易闹肚子,一定要煮过之后放凉再喝;接着大到门床,小到桌椅,总能听见陈焕自顾自的说几句,有些说两天就忘了,有些又信誓旦旦要怎么修整一下,要不是他行动不便,怕是连房顶都给他拆了。
最可气的是有一次偷偷浆洗月事带被陈焕瞧见,他不但丝毫不避讳,竟然还上来询问,真是丢人现眼。得知只有豪门大户家的小姐能一月一换之后,普通人家负担不起昂贵的布匹耗费,陈焕又只能建议将带中的草木灰换成手纸,不但更加舒服,主要相对草木灰要更加干净卫生。
虽然兰娘当时很怀疑陈焕一个大男人给出的建议,可是试过之后,确实比之前舒服不少。
原本一棒子打不出个闷屁的庄稼汉,现在居然连女子家的月事都说出个条条道道来,要不是朝夕相对这么些年,这个男人哪里长了颗痣都了如指掌,兰娘差点以为这个男人是冒牌货了。
若是有人问兰娘明明可以光明正大的将陈焕这个累赘踢出院门,为什么还要一如既往的待他,兰娘自己也答不上来。
按照景朝律法,男十八不娶,女十六未嫁,就会有官府上门催婚嫁娶。兰娘本名叫做宋小兰,是跟着父母流徙而来的边民贱籍,论身份只是略强于官妓和奴婢,就算是个黄花大闺女,也连庶民的寡妇都不如,自然不会有人上面提亲。为了给女儿寻个好人家,父母没少给官府的牙婆送些钱财,可是虽然兰娘自十六岁起就上了牙婆的名单,两年里的数次婚配却都以不合收场。
被官府催婚的男方要么有几亩良田,能多养活一张嘴,要么有房,能给新家庭有个落脚的地方。可是在这难得有太平日子的边地,有地有房的人家又怎么会看上她一个出身边民的小姑娘。
自父母因为战祸双双殁亡之后,兰娘就连给牙婆塞钱都做不到了,就只能守着一间漏风漏雨的破茅房吗,靠着替军营里的兵爷做些浆洗缝补勉强糊口度日。最后还是牙婆可怜她,将手里的本子翻来覆去不知道翻了多少遍,最后才下了苦力去撮合她跟陈焕。
陈焕以前也没比兰娘强到哪儿去,父母早早的就没了,留下一个小破院落风吹雨打十几年;家里的几亩薄田更不要说,费十二分功夫去打理最后落到手的收成都不及别人家七成,以至于后来连九叔都不愿意再劳心帮忙作弄,渐渐的荒废下来。后来要不是有九叔时常照看着,陈焕能不能长这么大都两说。
到了适婚年龄,不论牙婆如何用有房有地来哄骗姑娘,可但凡她们过来看过一眼,连院门都不想进转身就走;即便是落魄些的贱民,那也不过是从一个火坑跳到另一个火坑罢了。陈焕又是个心实嘴笨的木头人,连做个样子骗个婆娘都做得不成样子,最后也成了牙婆手上连年标红的钉子户。
正所谓“破锅自有破锅盖”,最初两人开始搭伙过日子是庄上不少流(无家可归的人)氓(没有田地的人)口中的笑话。可陈焕虽然木讷,干活做事却是一把好手,不但能下地务农操持那几亩薄田,还能在庄子里帮忙做些驮夫短工的活计;兰娘又是吃苦过来的,精打细算过日子本来就是强项;再加上九叔从旁帮持,小两口的日子居然也就这么熬了下来,时日一久,如今也变得有模有样起来。
每每回忆过去两人从无到有的日子,即便是陈焕提出“和离”这种不讲道理的要求之后,兰娘也依旧放不下心底的感情。
“他连房子土地和新领的赏钱全都留给了我,他瘸着个腿出去找吃食都是问题,总不能看着他去外边送死吧。”兰娘总是这么告诉自己,让自己一直像事情从未发生一样。
等到陈焕洗完澡出来,兰娘已经将他的脏衣服都收到一边了,还煮好了两碗片面汤摆在桌上等他一起吃晚饭。
“饿了吧,趁热吃。”兰娘将一大碗面推到陈焕面前,陈焕今天乡勇应卯肯定少不了出力,她特地在面汤底下卧了两个荷包蛋,还多加了一勺香油。又端起桌上的碗碟,将冒尖的咸菜酱瓜挑了一大半到陈焕碗里。
“够了够了。你自己吃。”陈焕确实饿了,早上他就没吃饭,乡勇过午的饭食虽然管够,可是训练量大,他也不敢吃得太饱。眼下泛着油光的面汤摆在面前,他已经忍不住端起碗来大快朵颐了。
见陈焕没说不合口味,大口大口的吃得欢快,兰娘这才夹了一筷子酱菜就着面汤开始吃。
“今天彩儿带话来,过几天九叔还要进趟山,问你要不要一起?我没问过你,就没给她答复。”一碗面片陈焕吃得飞快,兰娘又端起自己的碗匀了半碗过去。她仍旧跟过去一样,把男人当家里的主心骨,家里的衣食住行都系在男人身上,怎么也不能把他饿着。
陈焕也没客气,端着碗接着吃兰娘分过来的面。
他记得早上好像听见彩儿说过这么一回事,不过当时走得急,也忘了回答。
“要下雪封山了是吧?有说具体什么时候上山么?我也进山看一看。”
“没细问,你不在我也不好替你答应。”兰娘还在慢慢的吃着她那半碗面,还想再匀一些给陈焕,被他抬手推了回来。
“最晚也就是这几天了,要是能猎到些山货,回来处理也要点时间,不然就赶不上冬火节的大集了。”知道陈焕吃饱了之后,兰娘也吃得快了一些,几下将碗里剩下的面吃完。
“冬火节?那是什么?”虽然过了些日子,可是陈焕有些东西还是不够了解。
兰娘也习惯了这些天陈焕问这些常识性的东西,她也不清楚是以前木讷的丈夫好,还是现在这个“前夫”更好。
“冬月最后两天就是冬火节啊,也是年前最后一次大集了,庄稼人和猎户想要换点活钱买东西过年也差不多都在冬火节上,商号想要最后做点大买卖也都在冬火节大集上,热闹的咧!”
陈焕一时也弄不清楚这个冬火节到底是个什么性质的节日,不过冬月底也没多少天了,到时候就知道了。
“彩儿明天过来么?我问清楚具体什么日子进山?”
“过来的,九叔这几天都在铁匠铺帮忙准备,彩儿肯定会来庄上。”
兰娘提起冬火节也不由得高兴起来,嫁给陈焕这几年都是精打细算过日子,今年难得能过个富裕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