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洋将门关好，便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弯腰低眉，宛若斗败的公鸡。
林旭不由一笑：“你啊，我又没怪你什么，干嘛这副垂头丧气的表情。”
路洋默然。
倘若林旭现在大声责骂，他或许还不会那么伤心。
可现在仿佛亲朋好友的谈话，反而更容易让人破防。
路洋擦拭眼角的泪花，男儿有泪不轻弹。
工作上的压力，旁人的谣言，再加上林旭的信任，恍若三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林总，这件事没处理好，是我错了。”
“错？”林旭摇头一笑，“这有什么好错的，你做的很对啊，你没什么背景，最大的背景就是我的，他们敢这样闹事，你冷静处理，已经很不错了。”
“香江那些人都附属于糖人公司，算是蔡艺农的麾下，跟咱们现在说白了，也就是合作关系，合作关系合作关系，合得来就工作，合不来就不工作，很正常的事情。”
“好啦，别哭鼻子了，多大的人了，还哭，你也不嫌臊的慌。”林旭无奈从抽屉里拿出一包纸巾，朝路洋扔了过去，“擦擦，也不嫌埋汰。”
“接下来的事情，你甭管了，我来处理。至于后面他们要是再趁我不在找事的话，你直接给我打电话就成。”
“知道了林总。”路洋抽出一张纸巾，擦拭眼角的泪花。
林旭语重心长，“你们都是跟我从拍《苹果》起家的，算是共患难的兄弟，没钱的时候过来了，有钱的时候，不可能随意放弃你们，你们将来都是公司发展壮大的中坚力量，没你们不行。”
“这样，过会儿《大明仁宣》的戏份我来拍，你带几个兄弟去看望那个被打的哥们，带点烟酒水果，还有，这月工资翻三倍，算是他能沉住气的奖励。”
路洋点头，“好的，林总。”
“滚蛋，一天天林总林总的叫我，你特马拿我当外人是吧？”
林旭笑骂一声，向外挥手，“赶紧走，甭让我再看见你，记住啊，以后做事要多动脑筋，先动脑子后动手。”
“哈哈，得嘞。”
办公室房门被再次打开，而后缓缓关闭。
仅剩林旭一人。
身为导演，更是本片最大投资人之一，得会扛事，担事，更要平事。
倘若什么事办不了，人心迟早得散。
人心若散，那队伍就不好带了。
林旭低头，从兜里掏出一包烟，刚要抽一根，仔细想想，还是算了吧。
杀精。
对于路洋以及一大票人心里憋屈，可没办法，不止他们憋屈，当今只要内地剧组人员，遇到这事。
都憋屈。
现实就是如此，落后就要挨打。
倘若相对比较来说，现在算好的了。
想当初，当今内娱大哥李莲杰都受过气呢。
记得拍《少林寺》的时候，香江剧组人员和内地剧组人员工资都不一样。
当时李莲杰还不服气，可最终还不是服软了嘛。
现实只能让他忍下去，你不干，有的是人....
林旭再怎么说也是导演，抗事这一块，当仁不让。
想了想。
林旭最终还是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两秒短铃转瞬即逝，很快就被接通。
林旭轻然笑道：“喂，是蔡总嘛？”
“对，是我。”电话那头的蔡艺农疑惑道：“林总，这时间你不应该正忙碌拍摄嘛，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啊？”
“哈哈...我啊，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林旭很快就将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的说了过去，不为别的，就是解气。
人称：当代阿Q。
电话那头的蔡艺农蹙眉，沉声道：“好的林总，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我会给他们一個警告的。”
“嗯，那就行。”林旭表示很满意，旋即又道：“不过了别说的太重，我这电视剧还没拍完呢。”
“行，我知道了。”
“那可就麻烦蔡总啦。”
“没关系，咱们精诚合作。”
“精诚合作。”
林旭笑着将通话挂掉，而后坐在原地思考片刻。
不由摇头。
“都不是省心的主啊。”
说完这句话，便走出房门。
‘啪’的一声，剧组办公室再次陷入寂静。
清风引微凉，悠悠夏日长。
走出房门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朱娅文，告诉他接下来的拍摄进度，保持不变。
也算安稳一下军心。
反倒朱娅文很是诧异，“林导，拍摄进度不变啊，我还以为今天能休息一天呢。”
“也行啊，你把耽误费给付一下，就当我什么也没说。”林旭斜视一眼。
“哈哈，拍就拍呗，贪钱多伤感情啊。”朱娅文讪讪一笑，剧组一天的误工费恐怕就得以万为单位，他赔，赔个屁。
你以为我是土财主啊，这么抢劫。
朱娅文不动声色，不过眼神的反骨，近乎赤裸裸。
林旭白了他一眼，“说话前想想，别一激动什么都说，将心比心一下，知道不知道？”
“嘿嘿，我这不开玩笑的嘛。”
“人家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也是假借开玩笑为题，表明心意，开不开玩笑不重要，只要你说出口，相关的责任自然也落到了你的头上，话柄不要随意落于他人，明白吗？”
朱娅文一愣，恍若一盆冷水淋头，将原先的还不服气的心。
落得个凉心透。
他神色归于平静，“明白。”
“明白就好。”
林旭转身不再看他，只是淡淡一句话，随风而来。
“化妆去吧，一会儿还有你的戏份呢，可别掉链子了，今天够衰的啦。”
明白。
朱娅文心底轻声回应，不关乎年龄长短。
不关乎从业年数，而在乎提醒的话语，有没有用。
朱娅文不是狼心狗肺的人，谁对他好，谁对他坏。
心里清楚的很。
一间布满灰尘的大殿内，书柜林立，书籍密密麻麻，却一一整齐摆放。
多，却不杂；繁，却不乱。
朱娅文一身蓝碧色袍衣，黑发由一根玉簪定住，俯卧在地上，匍匐看书。
不时卧地，不时伫立。
迎着窗口撒下来的阳光，不吭一声。
此景，正是明宣宗朱瞻基，被明仁宗朱高炽派到金陵拜谒明孝陵，说是拜谒明孝陵，其实不过一個由头。
让他冷静一些，免得口出狂言。
惹出大祸。
片场外，林旭轻轻点头，旋即拿着对讲机道：“咔，过了。”
闻声，朱娅文神色也放松了起来。
可没等他说话，林旭又道：“好了准备下一场，朱娅文，你跟我过来。”
朱娅文原本放松的神色，再次紧绷。
“林导，你叫我是有什么事嘛？”
“废话，我没事叫你干嘛呀。”
“……”朱娅文不再吭声。
林旭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哟，没反驳，看来之前的话，听进去了啊。
不错。
林旭低声，“之前的台词背下来了吧？”
“只要是关于朱瞻基的，我都背下来了。”
“嗯，这样的话，你一会儿就去录音室，将我给你说的台词念一遍，记住，声音要饱满，圆润且洪亮。”
你确定说的是声音？
朱娅文眨眨眼，什么都没说，又好似什么都说了。
林旭撇嘴，“我劝你现在从我眼前消失，不然后果自负。”
“嘿嘿。”
朱娅文悻悻一笑，转身离开。
别看就一段画面，光这光泽角度，就让林旭为难好几次。
演到现在都快正午了，才算过。
烦死人咯。
横店为什么在国内声名赫赫，就是因为这地方，几乎将关乎电影制作等一系列流水，基本都有。
录音室，有一街道开店的呢。
录音棚内，其他人正在吃中午饭，趁空闲功夫，还能歇一会儿。
林旭却在这里，陪朱娅文录音。
“怎么，看你这样子挺有怨气啊。”林旭淡淡问道：“有事说事，不要这幅表情好不好？”
朱娅文一脸怨气，不过听到这话。
也是勉强在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没事，就是希望能快点，毕竟我还没吃饭呢，下午又有戏。”
“放心吧，我带饭了。”
“带了？”朱娅文惊呼道：“那林导，你让我先垫几口怎么样，我都快饿死了。”
“录完再吃。”
林旭可没有黑心资本家的习惯，生产队的驴还得歇一歇呢。
怎么可能老使唤。
录音棚，朱娅文左手拿着台词稿，右手轻抚耳机。
声音低沉。
“回想我自爷爷驾崩之日，离权谋近，离正道远。行事只问利害，不问是非，为君之道实则一无所知，怎敢担此神器，于此深悟往日种种是非，不由汗流浃背，坐卧不安。我深自后悔，日常骄狂，自以为是，不能常在父亲榻前，悔之无及，千古王图霸业，乃是事所造，非孜孜以求所能及耳。”
“关内关外俱是一家，四海天下皆为兄弟，天若假我十年为君，必效法父亲，以百姓之心为己心，以百姓之念为己念。后世人皆知，我父子之两朝，为千古治世，而不知我父子为何人也，书不尽言，不能于榻前侍奉，涕泗横流，五内如焚。”
“儿臣朱瞻基，叩首再拜。”
大概意思就是一句话：儿子错了，不应该顶撞父亲，求你让我回京继承大统吧。
这段话的背景和上午拍摄的场景算是，承上启下。
朱瞻基被派到金陵，守坟加看书，以此直到明仁宗朱高炽病入膏肓，进乎没几日好活的时刻。
朱瞻基赶忙说几句软话，毕竟是父子关系。
我再怎么反驳你，伱的家产，是不是...嘿嘿。
养儿防老嘛~
朱娅文从录音棚里走出来，微微挑眉道：“怎么样，能不能过？”
“可以。”
“哈哈，我就说可以嘛。”朱娅文洋洋得意。
林旭轻笑道：“我说的可以，是还算可以，其实可以更好些的，伱以后要是能达到《康熙王朝》角色里，玄烨的程度，我可就得夸你了，不仅夸，还得好生伺候，深怕你不满意。”
“是哪个《向天再借五百年》吗？”
“对。”
林旭情不自禁的点头，“你要是能达到那种程度，我可得小心翼翼了啊。”
“嘁。”朱娅文嗤声一笑，小声嘀咕：“我要是有那本事，早造反了。”
“你说什么？”
“我说今天中午吃什么饭。”
朱娅文一脸正色，表面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眼神单纯。
宛若刚才嘟囔的，不是他。
林旭无语，这厮算是学到他三分精髓。
可惜只学到脸皮的部分。
走到录音室吧台，从上面取回之前买好的馒头，领着塑料袋提溜两下。
“呐，今天午饭。”
“就吃这个？”朱娅文瞪大了眼睛，一脸的不敢相信。
“对啊。”
林旭耸了耸肩，“现在剧组恐怕都没什么饭了，讲究一下吧。”
“不是，你没让人留饭吗？”朱娅文神色激动，连林导这句话都不忘说了。
“哎呀，讲究一下吧。”
朱娅文无可奈何，只能一脸委屈的接过馒头，“林导，吃馒头可以，但不能干嚼啊，好歹得有润口的玩意，实在不行，榨菜得有吧？”
“榨菜塑料袋下面有，润口的话...不行的话，那边不是有个小卖部嘛。”林旭抬手指道：“你可以去那边的小卖部，买根冰棍嗦嗦？”
“……”
朱娅文懵了，不是，吃馒头我可以忍，但吃馒头再加雪糕。
怎么，林导你要搞副业，转行生产化肥是吧？
朱娅文猛地摇头，随即一声不吭。
可怜巴巴的啃着馒头。
林旭目不斜视，走在前面，录音不可能说是一次过，声音语气得符合当时的场景。
不能乱说。
故而花了不少时间。
林旭掏出手机，随便点了一下按键，屏幕亮起。
怅然道：“下午两点了啊。”
转眼便过去三小时，这厮还好意思跟我谈条件，真是...
想必路洋现在已经回来了吧？
林旭又给路洋打了一個电话，确认回来后。
路线突拐。
而身后还在一直啃馒头的朱娅文，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旋即小跑到林旭身旁，“林总，要不你也吃点吧？”
“没事，你先吃吧。”
林旭随便回了一句，倒是让朱娅文心里乐开了花，本来还想给你剩俩馒头呢。
既然你不愿意，那我就勉为其难全吃了吧~
朱娅文闷声发大财。
……
大约十分钟的路程。
林旭站在一家快餐店的门口，上面招牌豁然是‘麦当劳’三個字。
嘴角微微上扬。
身后，已经吃饱的朱娅文，目视前方。
一脸呆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