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独明,长夜漫漫,四周已渐渐平静。
没有人会想到,仅仅参加一场冬宴,便变得有来无回。
傅寻拱手道:“今夜共卒,十六人,其中包括官员十人,商贾三人,士子二人,幼学一人。”
川禾帝半晌未说话,而后才叹道:“都是朝廷的损失啊...”
傅寻问道:“今日之事,陛下以为是?”
川禾帝道:“朕当然没有傻到听什么就信什么,她根本不存在动机,况且,这群兵丁不攻击她分明是有意为之,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倒是让我想起某位人。”
他的弟弟,平芜王,穆林。
穆林小时曾为救他,而瘸了一条腿,他一直对穆林心存愧疚,便放任他行事。
如今,真是愈发无法无天,在他眼中,人命就如草芥一般,只要能够上位,都可弃之不顾。
傅寻心下一松,又转念想到皇帝并不知道萧述的身份,沈时安虽然没有动机,可是他有。
但此事尚存疑点,便什么也没说。
一日后,郁州,刑狱内。
王阳焱先是见着一大批狱卒肃然走过,又见沈时安与萧述二人均双手套着枷锁被押向刑狱深处,要知道,那里可是关押犯十恶重罪之人。
他疑惑迭生,小声问身边的狱卒发生何事,那狱卒冷冷出声道:“十恶不赦,谋反罪。”
他心底一惊,怎么才几日不见,就沾上这种灭族的罪名了,可眼下自己也身陷囹圄,心余力绌。
通道尽头的牢房内,厚重的大门紧贴地面,四周围墙高约三丈,顶部有一扇破旧的窗户,牢内尘土飞扬,似是很久没有人来过,牢外重兵重重,严加看守。
沈时安这一路,包括从行宫到刑狱,从马车到牢中,都未同萧述说过一句话。
许是不愿面对心中所想,又许是在等萧述主动与其解释,她面若灰白,神采全无。
本就是寒冬腊月,牢中更是如冰窖一般,阴风阵阵,一丝微弱的光都透不进来。
沈时安双手都似凝了一层白霜,倚靠在寒湿的墙上。
萧述欲伸手去触碰她,可面前的手却如触电般猛地缩回。
沈时安看向他,语气冰凉道:“你没有什么要与我解释的吗?”
萧述看向门外的狱卒,隔墙有耳,他不确定这里是否有吴德庸的人,他还不能说。
三日前,有人前往阁内讨要马匹之时,他便知道,潼南村那桩案件,是吴德庸的手笔。
吴德庸想借此将战马一事全然推给亭渊阁,他便顺水推舟,暗中却命令敖怀一路跟随那人。
那人警惕心很重,牵走马匹后并未带回,而是一直兜着圈子,要想知道所有战马究竟藏于何处,必须先主动使自己成为弱势一方。
如今他们内部松懈,估计已是时候,不知道敖怀他们有没有找到剩余战马的行踪。
昨日行宫之变,那些党羽们恐怕早已想好两条对策,买通兵丁,如若刺杀皇帝不成,便将脏水泼到亭渊阁,正好除了眼中钉,无论怎样,都可以赢。
他此刻对上眼前少女水雾般的眼眸,从她眼中毫无意外地看到透着寒意的戒备与失望,嘴唇微翕,却只说出四个字。
“会没事的。”
沈时安嗤笑一声,定定看向萧述道:“你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是有期许的,可如今,她却连面前之人是谁都不知道。
萧述没有回答,她继续靠近,双眼紧紧盯着面前的男子,话锋一转道:“相知相识半年时间,你同我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究竟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周围被黑暗吞噬,桌前的烛光将二人轮廓投射于残破的泥墙上,门前狱卒远远看到泥墙上倒映的两道隐约轮廓,还以为牢内的人在亲昵地耳鬓厮磨,他砸了咂嘴,瞥过了视线。
可牢内的气氛,此时却异常压抑。
已是三更天了,司空府内却并不太平,司空煜房内燃着烛灯,里面不断传来厉呵。
只见司空南双膝跪于房内中央,平日的意气风发倏然消失不见,只余颓然与落寞,如当年崔晗烟行刑前一晚一般。
司空煜坐于乌木扶手椅前,面无表情注视室内之人。
“她图谋不轨,意欲谋反,在行宫你不知避讳也就算了,回到家竟还有脸来求我?”
司空南焉焉道:“她不会。”
司空煜冷哼一声:“不会?江湖妖女,我早就让你不要与她来往,你就是不听,行宫那夜是圣上没有怪罪,否则,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司空南心乱如麻道:“爹爹,大理寺那人此前就想害她,如今她在刑狱内——”
司空煜冷声打断道:“哼,那又关你什么事,关司空家什么事。
“况且,此案已交由中书省,刑部能有什么办法?”
司空南忙说道:“刑部掌复核,爹爹——”
司空煜又是一声怒呵:“逆子,要是再从你嘴中听到她的事情,你就给我滚出去!”
司空南自嘲一笑,而后道:“果然,爹爹还是同当初一样...一样的不近人情,娘亦如此,我又怎能奢望。”
他抬头对上司空煜的眼眸,木然道:“儿明白了,但凡是儿所欢喜之人之事,爹爹都要将他们夺走,对吧。”
司空煜面色骤变一变,沉声道:“你说什么?”
司空南不语。
“你说,你喜欢她?”
司空南垂眸,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司空煜猛然一挥袖,桌前公文与杯盏顿时洒落一地,空荡的房内传来剧烈的刺耳声响:“简直荒谬,荒谬至极!”
他面目扭曲,不可置信地指着房内之人。
“你是我司空煜的儿子!考不上功名,你这辈子能有什么出息,指望司空府养你一辈子吗,还是说,跟着那个妖女四处游荡?”
司空南没有回答,嘴边浮起一抹苦笑:“爹爹,一点都没变。”
司空煜横眉倒竖,声若洪钟道:“我告诉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内心打什么算盘,参军?趁早断了这个念想!”
司空南一怔,司空煜是何时知道此事的?